万兵殿的石门，开了。
“轧轧——”
那声音不似金石摩擦，更像是某种洪荒巨兽在研磨自己的骸骨，干涩刺耳，刮擦着人的神魂。
仅仅是一道不足三指宽的缝隙，整个世界骤然失声。
下一瞬，井喷。
一股凝若实质的血色煞气，裹挟着万千兵刃的戾啸，从那道缝隙中化作怒涛狂潮，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轰然喷涌而出！
煞气太浓，太纯粹，其中混杂着武擎圣人至死不化的孤傲，被他斩于剑下的无数强敌的怨毒，更混杂着殿内万千神兵沉寂三千年所积累的无尽戾气。
山巅之上，坚硬的岩体在这股煞气冲刷下，发出“嗤嗤”的声响，竟被腐蚀出一层白霜般的粉末。空气被染成粘稠的暗红，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刀子。
“退！快退！”
月无瑕骇得三魂丢了七魄，她体表的护体清辉在这股煞气狂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只一瞬间便被冲击得明暗不定，裂纹遍布。
冰冷绝望的意志，要将一切生灵拖入杀戮深渊，无孔不入地钻向她的识海。她眼前幻象丛生，尸山血海，亿万亡魂的哀嚎在耳边炸响。
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勉强维持清明，踉跄着向后暴退，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深深的裂痕。
可她一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陈玄没退。
他非但没退，反而迎着那血色狂潮，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就站在风暴的最中心，任由那足以让合体大能心神崩溃的煞气，疯狂地冲刷着他的身体。衣袂翻飞，黑发乱舞，整个人像是要被那血色怒涛彻底吞噬。
然而，他脸上没有半分痛苦。
他张开双臂，微微仰起头，胸膛起伏，竟是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
“呼——”
这一口气，吸入了海量的血色煞气。
月无瑕只觉得头皮发炸，这无异于凡人直接吞咽剧毒的岩浆。
可陈玄体表那些诡异的黑红色道纹，却在这一刻尽数亮起，像一群饿了千万年的凶兽，贪婪地将涌入体内的煞气尽数瓜分，撕扯，碾碎。
他识海中的那枚混元道种，更是发出了无比欢畅的嗡鸣。
“好东西……”
陈玄的意识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味道，够劲。有圣人的孤高，有魔头的怨愤，还有神兵的桀骜不驯……这么多顶级的佐料，熬了三千年，才熬出这么一锅绝世大补汤。”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
那是美食家，看到了顶级食材的弧度。
“陈玄！你疯了么？！”月无瑕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骇而变得尖锐：“这是圣人道心最后的反噬，是绝杀陷阱！它会彻底污染你的道基，把你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所修的道，她所信奉的理，在这一刻，被这个男人用最蛮横、最不可理喻的方式，践踏得支离破碎。
“陷阱？”
陈玄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那震耳欲聋的戾啸，传入月无瑕耳中。
“月执事，你又错了。”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瞳孔中，没有疯狂，没有迷失，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
“这哪里是陷阱。”
“这分明是……贺礼。”
他说着，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随着他的前进，那扇开启的石门缝隙越来越大，更多的血色煞气喷薄而出，几乎要将整座武擎峰的山头都淹没。
月无瑕的护体灵光“咔嚓”一声，彻底碎裂。她闷哼一声，被一股巨力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撞在百丈外的一块山岩上，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她挣扎着抬头，透过那越来越浓的血雾，看到了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陈玄缓步走向那扇正在开启的地狱之门。
他所过之处，那些狂暴的血色煞气，那些无形的杀伐意志，竟主动向两旁退散，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那是臣子，在恭迎它们的新王。
“怪物……你这个怪物……”月无瑕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恐惧与茫然。
石门，终于完全洞开。
门内，是一片无法言喻的深邃黑暗，被浓厚到化不开的血雾笼罩。
隐约间，能看到无数兵刃的轮廓插在地上，一片钢铁的坟场。而在那坟场的尽头，血雾最浓郁之处，一道模糊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端坐在一尊由骸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之上。
陈玄的脚步，停在了门槛前。
他体内的混元道种，在吞噬了海量的煞气之后，已然壮大了一圈，那交织的黑红纹路愈发妖异，距离炼虚境中期的瓶颈，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窗户纸。
“陈玄！不要进去！”月无瑕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嘶吼：“那里面……那里面有……”
她的话没能说完。
陈玄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平静。
“月执事，多谢你的好意。”他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种近乎“温和”的意味，但这温和，却让月无瑕如坠冰窟。
“不过，我辈修士，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眼前有天大的机缘，哪怕明知是九死一生，又岂有转身而退的道理？”
“这，才是求道。”
月无瑕愣住了。
陈玄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更何况，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等好处，我一个人享用，便足够了。”
话音未落。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一步迈出，跨过了那道门槛。
他的身影，瞬间被门内那无尽的血雾与黑暗所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就在他进入的下一刹那。
“轰——隆——！！！”
那扇开启的万兵殿石门，毫无征兆地，猛然向内合拢！
沉重的巨响，仿佛天地崩塌，震得整座武擎峰剧烈摇晃，无数碎石从山体上滚落。
月无瑕被那股音浪再次震得气血翻腾，她死死地盯着那扇严丝合缝的石门，眼中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一片空白。
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仿佛从未发生过。
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座正在缓慢平息下来的杀伐之峰上，与一扇彻底关闭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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