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前一天，学校安排了犯罪警示课。
全校师生集中于操场，以班为单位，沿跑道站开一圈。
两辆翻斗车哐当哐当开了进来，十几个成人，深埋着头，背着双手，于车斗里站一排，沿着跑道慢慢转，保证每个面，每张脸，都能被在场的每个老师和学生精准接收到。
在这短暂的时刻，也仅限这短暂的时刻，学生们对自称社会大哥大姐的痞子们，生出些许的不敬。
到了禁毒宣传阶段，五寸照片被放大几十倍，抹开为密密麻麻的马赛克，贴满了两排橱窗。
犯毒瘾的狰狞，拿针头的可怖，平铺在一片马赛克中，华华丽丽，看得清又看不清。
尘黛有点恶心，转到了宣传栏背面。姜娜也在，发呆地看着冬青叶子，眼睛都忘了眨。
“你怎么在这？我说看着看着怎么找不到你了。”尘黛道，突然的声音吓了姜娜一跳，但她也仅仅是脸色稍慌，马上恢复如常。
“怎么学校都种冬青。”姜娜笑了笑，道，为了强调她真的在看植物，还故意摸了摸叶子。
“可能就它一直是绿色吧。”
“它也会变黄，也会落，只不过没有别的树那么明显而已。”姜娜的眼里起了转瞬即逝的落寞涟漪，“你怎么也跑后面来了？”
“有点恶心。”
“吓得吧。”尘英道，头从宣传栏一侧露出来，身藏于展板后。
“还没你这一下吓人，是密密麻麻的马赛克，看得我想吐。”
“怎么感觉好几天没见你了。”姜娜笑道。
尘英交了新的朋友，可以放学同路结伴回家，不用因为她班或者尘黛班拖堂谁等谁。
“是你们太想我了。”尘英转到宣传栏后面，和她们一起面向冬青，有一瞬间如同仍在小学。
“你们觉得学校好吗？”尘黛问。
“比家里好吧，学校里还有食堂，我家……永远冷锅冷灶，尤其我妈去造纸厂干活后，饭点都过去24个小时了，还不回来。”
“过了24小时，岂不是又到饭点了。”尘黛算。
三个人咯咯笑。
那天放学，跟随人流车潮，尘黛和姜娜推着自行车正努力挤出校门，姜娜忽然停住。
与校门正对着的路边，站着一位耀眼的大人。白皙高挑丰腴，打理过的披肩卷发下，是合体的西装外套与黑裙，大方展示着健美而修长的腿，在风尘扑面的人群里，看愣了他人，那就是姜娜长大后的模样。
女人看着姜娜，捂住了嘴，堵的眼泪大颗大颗落，而后她快步走来，张开胳膊将姜娜圈在了怀里。所有人停下来看着，交通变得更加拥堵。
“小姨你不要哭，小姨你不要这样。”姜娜轻轻道。
“你爸爸有了新的孩子。”那个女人泣不成声，呜咽道。
“我们先去路边。尘黛，你先走吧。””姜娜自始冷静。
“我只是忽然很想你，很想很想你妈妈。”女人的眼泪决了堤，带着真正的绝望，那种你用尽了所有办法都不可能再见她一眼的绝望。
尘黛推着自行车动了，有其他人跟着走开，没过多久，放假的车铃声快乐地打响了四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湜渊有八月十五看姑的风俗，又混进国庆假期，毕淑正的侄子侄女，以及孙辈们，一面包车拉来，呼啦啦站了毕淑正家一天井。
尘黛尘屿从小不喜欢也不适应亲戚聚会，抢着留在家里看店，最后一起留了下来。尘贵方则去准备饭菜，张美英拿扑克、倒水、给孩子们分零食。
“三妹到了吗？到了我就开始炒菜。”尘贵方站在厨房门口问，台面上一排盘子，装着已洗好切好的食材。
“不用等她，等她干嘛，嫁到山里，路远又不好走，再加她那瘸腿，等她来，太阳都下山了，黑桃A！”尘黛舅爷爷家的表叔甩出一张牌。
“给你张分！”尘黛姨奶奶家的二表姑出了一张黑桃K，笑道。
余下的客人打牌聊天，无人接茬。
“等等吧，吃饭早一点晚一点的有什么关系，今天又不干活。”张美英打哈哈道，对尘贵方使了个等会炒菜的眼色。
无人答话。
“三子也是个可怜人，生下来那么条腿，你们爸妈就把她留在家里，不让她上学，觉得反正是个闺女嘛，又不指望将来有个大出息。你们放学回来就有饭吃，到了冬天就有棉衣，哪一口不是三子做的，哪一根针不是三子缝的。”毕淑正带着不平情绪忆起往事。
“姑，说那个干嘛，又不是我们不让她上学的。”表叔厌烦道。
“你们都去上学，就她一个人在家，心里能是什么滋味。”毕淑正像没听到表叔说话，继续沉浸于过去。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三子一瘸一拐进了门，肩膀上挎着布包袱，走得一脸一头的汗。张美英赶紧迎过去，接下的包袱拽着胳膊往下一坠，实落落的花生与红薯。
“嫂子，今天忙活了。”三子歉意道。
“不忙不忙，忙什么，大家见面高兴，快坐下歇歇，累了吧。”张美英打开马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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