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她看见了一座山崖。
崖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叶施诗，年轻时的模样，眉目清冷如霜，手中白玉长剑斜指地面。
另一个......是汪灵玥。
她的母亲。
汪璒从未真正见过母亲的样子，可此刻却无比确定——那就是她。
汪灵玥背对着她，长发被山风吹散，衣袂翻飞如蝶。她手中握着一柄青铜短剑，剑身血纹缠绕，与霜天剑如出一辙。
“师姐，我决定了。”汪灵玥的声音很轻，却极坚定。
叶施诗握剑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你可知后果？”
“知道。”汪灵玥笑了笑，转过身来。
汪璒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与她七分相似的脸，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柔婉，额间没有剑纹，却缀着一枚小小的朱砂痣。
“魔种已入我腹中，若不封入渊底，终会祸及苍生。”汪灵玥低头，掌心轻抚小腹，“可这孩子......我想留下。”
叶施诗闭了闭眼：“你疯了。”
“或许吧。”汪灵玥轻笑，“可师姐......你不也想看看吗？若通明剑心真能平衡两界之力，或许这世间，终会有第三条路。”
风声骤急。
叶施诗沉默良久，终于抬手，白玉剑尖点在汪灵玥心口：“我会守着她。”
“多谢。”
汪灵玥转身，纵身跃入崖下翻滚的魔气之中。
最后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目光穿透了幻象，仿佛直直望进了汪璒的眼睛。
【三】
“掌门？”
路杊的声音将汪璒拉回现实。
她低头，发现那片枫叶已在掌心化作齑粉，随风散去。
雪仍在下。
明心剑微微震颤，剑身星光流转，似在安抚。
汪璒垂眸，良久，轻声道：“路师兄。”
“在。”
“明日......我想下山一趟。”
路杊一怔，随即了然：“去魔渊？”
她摇头：“去寻一座山崖。”
——那座崖边，或许还留着某个人的剑痕。
【四】
当夜，雪停月明。
汪璒独自站在明心阁顶，望着远处云海沉浮。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师父。”她没有回头。
叶施诗的虚影在她身侧凝实，依旧是一袭白衣，眉目清冷如昔。
“你看到了？”
“嗯。”
叶施诗沉默片刻，道：“她当年跳下去前，留了一句话。”
汪璒转头。
“她说——”叶施诗的虚影抬手，指尖轻点汪璒眉心，玉枫印记微微发烫，“‘若这孩子将来问起，就告诉她......’ ”
话音未落，一阵山风掠过，虚影消散。
余音袅袅，散在月色里。
汪璒独自站了许久，忽然轻笑。
明心剑感应到主人心绪，清鸣一声，剑光如练，斩开云海——
远处山峦之巅，一缕晨光初现。
【四】
玄叶门的药圃里藏着一株不会开花的灵草。
孙嘉佳第一次见到汪璒时，她正蹲在那株灵草前，五岁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过叶片，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紫芒。
"那是'寒月草'，三十年才开一次花。"孙嘉佳故意放重脚步，看着小女孩受惊般缩回手，"你碰它做什么？"
汪璒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晨光："它疼。"
"什么？"
"这里。"她指着灵草根部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有虫子咬它。"
孙嘉佳蹲下身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叶脉深处藏着几只噬灵蚜——这种虫子连筑基期弟子都难以察觉。
【五】
三日后清晨，孙嘉佳在药圃深处逮到了偷摘晨露的汪璒。
小丫头踮着脚，腰间挂着个自制的竹筒，正把收集的露水往寒月草根部倒。那专注的模样，仿佛在举行什么神圣仪式。
"掌门没教过你门规？"孙嘉佳板着脸从树后走出，"私取灵药者——"
"这不是灵药。"汪璒转身，从怀里掏出一把枯黄的草叶，"这才是。"
孙嘉佳瞳孔一缩。那是被噬灵蚜蛀空的废草，本该今早处理掉的。
"你拿这些做什么？"
小丫头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它们......还在呼吸。"
【六】
修真界传言，通明剑心可窥万物本质。
孙嘉佳却觉得，汪璒看见的是万物之痛。
他见过她在暴雨夜偷偷给受伤的灵鹤撑伞，见过她为枯死的古柏系上祈福红绳，甚至见过她对着练剑时斩落的竹叶发呆——仿佛每一片叶子都在向她诉说临终遗言。
最离奇的是那年冬至，药圃里那株从未开花的寒月草突然结了花苞。
"你做了什么？"孙嘉佳盯着莹白如玉的花苞，声音发紧。
正在除草的汪璒茫然抬头，手上还沾着泥："啊？"
孙嘉佳突然发现，她腰间那枚青玉平安扣不知何时裂了道缝，里面渗出极淡的金芒。
【七】
很多年后，当孙嘉佳在魔渊战场上看到那个一剑霜寒十四州的玄叶掌门时，总会想起药圃里蹲着的小小身影。
彼时汪璒的明心剑已能斩断山河，可她依然会在战后蹲下身，轻轻合上敌方修士不肯瞑目的眼睛。
"您教过我的。"某次庆功宴上，微醺的汪璒突然对他说，"枯草也知道疼。"
孙嘉佳愕然："我何时教......"
话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那个晨露未曦的清晨，五岁的汪璒仰着脸问他："孙师叔，草枯了会哭吗？"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好像是随手折了段枯枝扔进药炉："草木无心，何来悲喜。"
【八】
寒月草开花那夜，孙嘉佳在案几上发现一片琉璃般的花瓣。
下面压着张字迹歪扭的纸条：
【给师叔 ：花说谢谢】
他对着纸条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晨光染白窗纸。
第二日，药圃角落多了块小木牌，上面是孙嘉佳毕生最工整的字迹：
【万物有灵 轻取慎用】
后来这块牌子成了明心阁第一条门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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