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当滨海理工大学那不算宏伟却也透着庄严肃穆的校门终于在夜色中显现轮廓时，陈默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整个人摇摇欲坠，如同狂风中的残烛。他靠着校门冰冷的石柱，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校园里早已是一片静谧。路灯在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间投下昏黄的光斑。通往图书馆的路，他走过千百遍，此刻却漫长无比。他避开偶尔路过的学生好奇或诧异的目光，低着头，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终于，那座熟悉的、有着巨大玻璃幕墙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深夜的图书馆灯火通明，像一座知识的圣殿，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光辉——那是属于求知者和未来栋梁的光辉。曾几何时，他也是其中一员，哪怕是最边缘、最卑微的一员。
他走到图书馆侧后方一个僻静的、光线昏暗的角落入口。这里有几级台阶，旁边是高大的落地玻璃窗。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走进去，也没有勇气以这副残破肮脏的模样踏入那片圣洁之地。他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走到玻璃窗前。明亮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清晰地映照出玻璃上的景象。陈默的目光凝固了。
玻璃窗像一面冰冷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个他几乎认不出来的身影： 头发凌乱油腻，被汗水粘在额角和脸颊。 脸色惨白如鬼，没有一丝血色，只有深深的青黑色眼窝。 嘴唇干裂泛紫，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擦净的暗褐色血迹。 身上穿着沾满油污、多处磨损的藏青色劣质工装。 左边空荡荡的裤管被寒风吹得微微晃动。 右边手臂的衣袖卷起，露出下方一片狰狞的、紫红色的烫伤疤痕和水泡破溃后留下的暗色结痂。 腋下夹着冰冷的金属拐杖。 背上，是一个鼓鼓囊囊、肮脏破旧的尼龙行李袋。
这个身影，佝偻着背，眼神空洞死寂，浑身散发着浓重的疲惫、绝望和底层挣扎的污秽气息。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难民，像一个被生活彻底碾碎后丢弃的垃圾。 这…就是他？ 这就是那个怀揣着“知识改变命运”信念，熬过了无数个挑灯夜读、省吃俭用、被同学边缘化、为母亲医药费奔波借债的日夜，最终拿到了滨海理工大学毕业证书的陈默？
玻璃窗内，是明亮、整洁、安静的自习区。一排排整齐的书桌旁，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他们穿着干净的羽绒服或大衣，手边放着保温杯、笔记本电脑或厚厚的专业书籍。灯光柔和地洒在他们的书本和年轻专注的脸庞上。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拥有着陈默曾经无比渴望、拼尽全力却最终失去的一切：健康、尊严、未来的无限可能。
玻璃窗内，是明亮的殿堂，象征着希望、奋斗和熠熠生辉的未来。 玻璃窗上，是那个被映照出的、残破、肮脏、卑微如尘的身影。 咫尺之间，隔着的却是他耗尽青春、健康、亲情乃至全部尊严，也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巨大的荒谬感和毁灭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陈默彻底吞没！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牺牲，在眼前这幅残酷的对比图中，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呵…呵呵…”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无声的惨笑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那不是在笑，那是灵魂被彻底撕裂时发出的、最后的、破碎的悲鸣。
身体里最后支撑着他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眼前明亮的图书馆灯光、窗内那些安静读书的身影、玻璃上那个丑陋狰狞的倒影…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纯粹的黑暗。
陈默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泥塑，直挺挺地、毫无生气地向前倾倒。 额头和脸颊重重地撞在图书馆冰凉光滑的巨大玻璃幕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随即，身体沿着冰冷的玻璃，缓缓地滑落下去。 最终，蜷缩在图书馆高大的玻璃幕墙下，那片冰冷黑暗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只有寒风，呜咽着掠过空旷的广场，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在那个蜷缩的身影旁，如同为一段尚未开始便已彻底终结的青春，落下无声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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