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驿站的储物间总比别处凉些，陆川推开门时，风裹着点连接之树的碎叶飘进来，落在他鞋尖。他蹲下去摸那个桦木盒，指腹先碰到盒盖边缘的小毛刺——三百年前他刚学木工，这盒子磨到半夜，最后还是漏了个棱角没磨平，如今硌得掌心有点痒，倒像老伙计在挠他。
盒锁早没了钥匙，他用拇指顶开卡扣，“咔嗒”一声轻响，跟当年阿川敲他办公室门的动静一模一样。掀开盖儿，先扑来一股味儿，是星蝶丝的淡香混着羊皮纸的旧气，他抽了抽鼻子，忽然想起万域历元年那个春天，光纹族老木匠扛着一卷刚织好的羊皮纸来，身上就是这股子味儿，还带着点茧子磨出来的木屑香。
最上面是那叠法典草案，纸页黄得发脆，他捏着页角翻，指腹蹭过第17处涂改的墨团——那天光纹族长老拍着桌子吼“自愿连接就是把刀给强盗”，他气得笔尖戳透纸，墨汁洇开一大片，现在还能看见纸背印着的指痕，是当时攥笔太用力，指节压出来的印子。
373章的双生终端就压在稿纸边，屏幕发着淡蓝的光，他按了下，修改时间“37小时”跳出来，忽然就想起最后定稿的深夜，他趴在会议桌上写结尾，羊皮纸下垫着情绪族小羽送的彩虹棉帕子，帕子上绣的星蝶翅膀都磨白了，现在还夹在稿纸最底下。
挪开手稿，羊皮纸的纹路蹭得指尖发涩。这纸是老木匠用星蝶茧抽的丝，混着情绪族的彩虹棉织的，当年老木匠拍着胸脯说“虫蛀了我赔你一整卷”，结果三百年过去，纸页连个霉斑都没有，在应急灯下还泛着细闪。
371章的双生玉佩压在纸下，触手温凉，他把玉佩贴在耳边，嗡鸣声里飘出情绪族祭司的调子：“光纹为骨，情绪为魂”，那声音有点哑，比终端的电子音暖多了，像祭司当年凑在他耳边说话的样子。
纪念章从纸缝里滚出来，他手忙脚乱接住，边缘早被他摸得溜滑。这枚3.7厘米的圆章，上面微雕的光纹笔是照着光纹族少年阿明的画笔刻的，刻到第五刀时扎破了手指，血珠渗进纹路里，现在对着灯看，还能看见那点暗红。
记忆罗盘的指针是用细针一点点刻的，当年记忆族的老周头说“这指针会跟着星线转”，他当时还不信，现在闭着眼都能想起老周头枯瘦的手指在章面上划过去的温度，比玉石还暖。
指尖碰着终端的快捷键，屏幕跳去“分级透明”的投票记录——156赞成，17反对。他盯着那行数字，忽然看见纸上的茶渍印，是文明A的代表拍桌子时打翻的光纹茶，茶水溅在笔记上，现在还留着黄圈圈。
那天文明A的代表红着眼喊“弱小学文明没了技术，就是待宰的羔羊”，他攥着笔杆指节发白，猛地想起五百年前欺诈文明的事——在档案馆翻旧资料时，泛黄的报告上“72%技术损失”后面画着37个文明的图腾，每个都打了叉，情绪族的小羽凑过来看，眼泪“吧嗒”滴在“经济倒退300年”那行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仲裁院空间站的设计图夹在报告里，纸边都卷了。圆形主体的铅笔稿上，弧线改了又改，17个仲裁舱的位置是照着17个核心文明的星位画的，当时建筑师老陈蹲在地上，用炭笔在图纸上画圈：“每个舱对着自家的星，仲裁时就像对着自己的根”。
他想起空间站建成那天，站在中央会议厅看17个舱的灯依次亮起，像17颗星星围着太阳转，风从通风口吹进来，带着连接之树的叶子香，老陈拍着他的肩说“你看，这就是咱们的家”。
签名仪式的调子忽然冒出来，是《连接之歌》的开头，金纹琴的颤音还在耳边转。他摸着羊皮纸签名框的边角，当年展开时，173个发光框“唰”地亮起来，光纹族的琴先响，弦音震得耳膜发麻，接着是彩虹笛的软调子，最后编钟“咚”的一声，他看见老周头抹了把脸，说“这调子像我奶奶唱的摇篮曲”。
373章终端说泪目率85%，可他记得小羽她们全哭了，眼泪滴在发光框上，光纹都跟着颤。阿川签名时，他站在旁边看，本源能量从笔尖漫开，金光染得阿川的白头发都暖烘烘的，签名浮在各族版本的法典上时，身后有人叹“这字，像刻在星星上”。
最底下是仲裁案例的记录纸，纸角折了个死印。文明B和C的包裹纠纷，那天文明B的代表拍着桌子骂“你们故意扣货”，文明C的代表红着眼要打架，他把物流记录投在大屏幕上，星线风暴的红轨迹闪出来，文明B的代表突然不说话了。
后来在走廊里，俩人手拉手道歉，文明C的代表说“我爹还等着那批药治病”，风从走廊窗缝钻进来，带着点连接之树的花香，把俩人的声音吹得软软的。
陆川把旧物一件件放回盒里，最后拿起博物馆计划书，纸上“连接之树旁”画了个圈——去年春天他去那儿，树底下的草刚冒芽，他蹲在地上想，把这些旧物放在树旁边，让后代看看当年23个文明怎么把物流线织成一张网。
373章终端的预告还在闪，可没等他细看，眼前突然光影乱转，连接之树的影子、星线的光、各族人的笑脸全搅在一块儿，像被风吹散的碎纸。
等他再眨眨眼，掌心的桦木盒没了，脚下是沾着点雨水的柏油路，耳边全是汽车的鸣笛声。抬头看，高楼之间的天是灰蒙蒙的，穿黄马甲的快递员骑着车掠过，车筐里的包裹堆得冒尖，路边的大妈正接过快递盒，笑着说“可算到了，孩子寄的特产”。
陆川愣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胸口，万域的记忆还在发烫，可跨域递才的身份像被风吹走了似的，只剩心里对“连接”的那点琢磨——原来不管是星线连起的文明，还是街头递来的快递，说到底都是把东西、把心意，从这头送到那头。
他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忽然想，下一卷里，连接之树的根会不会顺着星线，悄悄扎进这人间的烟火里？当万域的物流智慧遇上现代都市的快递车，那些藏在旧物里的“连接”密码，又会在街头巷尾，长出怎样的新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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