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急败坏地递过来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根，狠狠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得像蛤蟆。
“就在刚才！曙光厂那个姓王的采购科长，开着个破吉普，把老李堵在门口！开口就是一个月八十块，还给分两室一厅的楼房，去了就提拔成车间副主任！”
张耀没接话，目光落在远处那辆扬起一阵黄土的吉普车上，眼神平静。
赵铁军急了，一跺脚：“厂长，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八十块！咱们厂里技术最好的刘师傅，一个月才六十二块五！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要是开了口子……”
话没说完，刚被点名的李师傅，拎着个掉了瓷的搪瓷缸子，慢吞吞地从大门那边走了过来。他看见张耀和赵铁军，脚步一顿，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有些局促地喊了声：“厂长。”
赵铁军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指着他鼻子骂：“老李！你脑子让驴踢了？真想去给那帮孙子当走狗？忘了咱们前年冬天连取暖的煤都买不起，大家伙儿是怎么抱团熬过来的？”
李师傅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搪瓷缸子捏得咯咯作响：“你胡说啥呢！我……我就听听，我没答应！”
“铁军，闭嘴。”张耀拦住还要发作的赵铁军，看着李师傅。
“李师傅，曙光厂开的条件，我听见了。”张耀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工人瞬间安静下来，“八十块，楼房，副主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条件，换成是我，我也动心。”
这话一出，不光李师傅愣了，连赵铁军都傻了眼。
李师傅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一句：“厂长，我……我真没那个意思……”
张耀摆摆手，打断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道理谁都懂。你要是真想去，我不拦你，厂里给你开欢送会，敲锣打鼓送你走！”
他顿了顿，话锋猛地一转，指着身后机器轰鸣的车间。
“但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他们给你钱，给你房，是让你去当个拿钱干活的伙计。活干完了，你还是你，他还是他。”
张耀的声音沉了下来，一字一句，都像是锤子砸在人的心口上。
“可在咱们红星厂，你姓李的，是拿命跟我们一起把这厂子从土里刨出来的功臣！那台磨床，哪个螺丝不是你亲手拧上去的？那P4级的轴承，哪一道纹路不是你亲眼磨出来的？你走了，那机器它都得认生！”
“在那边，你是个值八十块钱的师傅。在咱这儿，你是这厂子的顶梁柱！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个分量重！”
李师傅的眼眶“刷”的一下就红了，他猛地把手里的搪瓷缸子往地上一墩，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厂长，你别说了！”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吼道，“他娘的，谁稀罕他那八十块钱！我老李的根就他妈长在这儿，哪也不去！”
赵铁军咧开大嘴，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声擂在李师傅的后背上，震得他手里的搪瓷缸子一阵猛晃，水都溅了出来。
“你个老小子，吓老子一跳！”赵铁军嗓门洪亮，笑骂道，“我还以为你真被那点钱迷了眼，要去给姓王的当孙子！”
李师傅被他捶得一个趔趄，稳住身子，老脸更红了，也来了火气，梗着脖子回敬：“滚你娘的蛋！你那巴掌是铁打的？想拍死我好继承我的扳手？”
“哈哈哈！”
周围看热闹的工人们哄堂大笑，气氛一下就松快了。
张耀看着这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却还像孩子一样吵嘴的汉子，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彻底扬了起来。
他掐灭了烟头，用鞋底狠狠碾了碾，心里那点被挖墙脚的阴霾，被这俩老小子粗糙又实在的笑骂声冲得一干二净。
赵铁军还在那儿不依不饶，指着李师傅的鼻子：“老李，你他娘的以后离那帮孙子远点！再让我看见你跟他们搭话，我把你那套宝贝扳手全给你扔化铁炉里去！”
“滚你娘的蛋！”李师傅眼睛一瞪，脖子梗得像头好斗的公鸡，“我的扳手比你那颗榆木脑袋金贵！你管天管地，还管我跟谁说话？”
张耀看着他们，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彻底扬了起来。
挖人？
行啊。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那辆吉普车早已消失不见的土路尽头，眼神里没了刚才的平静，反而烧起了一股灼人的火。
曙光机械厂。
王科长。
你们觉得钱是万能的，能挖走我的顶梁柱。
那我倒要看看，是我红星厂这帮兄弟的骨头硬，还是你们的票子更经烧！
光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等着别人上门挑衅，从来不是他张耀的作风。
他转身，冲着还在拌嘴的二人喊了一嗓子：“行了，都别嚎了，下班回家吃饭！”
“厂长！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赵铁军一听就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张耀脸上了，“他们都把战书递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要是不还手，他们还以为咱们红星厂是软柿子，谁都能来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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