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再次将沈言包裹。
来时心焦如焚,归途却步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绵软的云絮上,虚浮无力。
阿萦紧紧搀扶着他,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的微颤和身体的冰凉。
结束了……
沈言在心底无声地喘息。
林牧野那磐石般的承诺犹在耳边,那份属于军人的铁血担当暂时压下了他心中对萧彻江山的忧虑。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尖锐的疲惫。身体旧伤未愈,心力交瘁,方才牢中那场无声的、却耗尽了他全部心神的情感风暴,几乎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
更要命的是,林牧野眼中那最后一丝深藏的痛楚,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灵魂。
“沈言,你这个混蛋!” 他唾弃着自己。利用着原主遗留的情感,利用着林牧野的忠诚与深情,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守护着另一个已经住进他心里的男人……这份撕裂感,比身体的伤痛更甚。
王德海在前方引路,琉璃灯微弱的光芒在湿滑的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他的背影也显得异常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侧耳倾听着密道内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缓慢爬行。
终于,熟悉的机括声再次响起,前方透出乾元殿后殿佛龛处昏黄的光亮。出口近在眼前。
王德海率先钻出,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回身示意。
阿萦用力将几乎虚脱的谢清晏搀扶出来。
重新呼吸到相对干燥、带着淡淡檀香味的空气,沈言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殿宇的寂静下,潜藏着更令人窒息的危险。
“公子,您脸色太差了!快回榻上歇着!” 阿萦带着哭腔,声音压得极低,满是心疼和后怕。
王德海迅速将密道入口复原,动作迅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他转过身,脸色比谢清晏好不了多少,浑浊的老眼看向谢清晏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有对即将面临风暴的恐惧,更有一丝深重的忧虑。
“公子,事已办妥。林将军那边……应无问题。” 王德海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您……您先歇息,老奴去处理一下首尾,确保万无一失。” 他指的是那个被收买的狱卒和密道开启的痕迹。
沈言疲惫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只想躺下,让这具残破的身体和混乱的大脑都得到片刻喘息。阿萦连忙扶着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佛龛,向寝殿内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转过回廊,即将踏入寝殿暖阁的瞬间——
一股冰冷刺骨、如同实质般的威压,如同极地寒流,轰然席卷了整个东梢间!
暖阁的门敞开着。
萧彻,就站在门口。
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褪去了繁复的朝服,只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渊渟岳峙。
殿内烛火通明,却无法照亮他此刻的面容。阴影笼罩着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紧绷如刀削的下颌线,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雕像。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质问的嘶吼,只有一种死寂般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幽暗得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正一瞬不瞬地、死死地钉在面前谢清晏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珍视、狂热、甚至暴戾,而是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穿心脏的、难以置信的、沉痛到极致的冰冷审视!
沈言的心脏在看清萧彻身影的刹那,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僵硬!
阿萦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死死捂住嘴才没尖叫出声,脸色惨白如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萧彻的目光,缓缓地、如同最冰冷的刀锋,从谢清晏苍白失血的脸,移到他沾着牢狱灰尘和枯草碎屑的衣摆,最后,落在他被阿萦搀扶着、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看清他刚刚经历的一切。
“陛……陛下……” 王德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浑身筛糠般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完了!全完了!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萧彻对王德海的叩拜置若罔闻。他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在谢清晏身上。终于,他动了。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从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走入殿内。
玄色的衣袍随着他的步伐无声拂动,每一步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砸在沈言和王德海的心上。空气被压缩得令人窒息,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他走到沈言面前,停下。距离近得沈言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属于乾清宫议政殿的墨香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是那些死谏大臣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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