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年的初夏,翰林院的紫藤架下飘着淡淡的墨香。编修们围坐在石桌旁,手里摇着蒲扇,话题却离不开苏文茂任茶苑监正的事。阳光透过藤叶的缝隙洒下来,在泛黄的奏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给这场议论镀上了层细碎的金。
“依我看,太后此举,实在是高。” 林文昭捧着刚写好的《江南茶事考》,笔尖还蘸着墨,“你们想,若是给苏大人封个要职,言官的弹劾奏折怕是能堆满文渊阁。如今只让他管茶圃,既全了亲情,又避了嫌疑,一举两得。”
坐在对面的老翰林哼了一声,手里的茶盏在石桌上磕出轻响:“林编修还是太年轻。太后这是明摆着薄待外戚,寒了自家人的心。想当年,孝庄太后辅政时,提拔了多少娘家亲戚?那才叫‘内外相扶’。”
“张大人这话就错了。” 刚从户部回来的主事周明远接过话头,他手里还捏着军饷账目,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都是苏凝的笔迹,“上个月核对北境军饷,太后连自己亲侄子掌管的粮仓都查得底朝天,查出三千石霉粮,当即就撤了他的职。对亲侄子尚且如此,对亲兄长又怎会徇私?”
紫藤架外传来脚步声,张廷玉拄着拐杖慢慢走来。老臣的朝服熨得笔挺,花白的胡须在风里微微飘动,听见众人的议论,忽然开口:“诸位可知,前朝为何覆灭?”
众人都停了声,等着他的下文。
“就败在‘外戚专权’四个字上。” 张廷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当年李太后的兄长李嵩,仗着外戚身份把持朝政,卖官鬻爵,百姓怨声载道,最后叛军打进京城时,第一个烧的就是李府。太后让苏大人管茶圃,不是薄情,是在保苏家啊。”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激起层层涟漪。林文昭想起江南的民情,百姓说起外戚,总带着三分忌惮,说 “那些靠着太后、皇后上位的,没一个好东西”。如今苏文茂种茶的事传开,苏州的乡亲在信里说 “太后家的人,跟咱百姓一个样”,字里行间都是踏实。
消息传到兵部时,周延正和几位将军看北境的军报。听闻朝臣对苏文茂的闲职议论纷纷,他 “哐当” 一声将佩刀拍在案上:“议论个屁!有种的去茶苑看看,苏大人光着膀子炒茶,汗流得比咱在北境练兵时还多!凭本事吃饭,比那些靠妹妹当上官的强百倍!”
旁边的副将附和道:“听说苏大人炒的新茶,陛下赐给了北境将士,兄弟们喝着都说‘这茶里没官气,有土气’,喝着踏实。”
周延咧嘴一笑:“太后这手高!让苏文茂种茶,既堵了那些说闲话的嘴,又让咱这些武将服气 —— 连自家兄长都不偏私,还有啥不放心的?”
言官们也没闲着。刘芳将收集到的议论整理成奏折,呈给苏凝。上面有称赞 “太后以身作则,为万世立范” 的,也有隐晦批评 “太后过于严苛,失了亲情” 的,甚至有位老御史写道 “外戚亦需体面,七品闲职,恐遭宗室轻视”。
坤宁宫的暖阁里,苏凝翻看着奏折,指尖在 “宗室轻视” 四个字上停了停。兰轻声道:“娘娘,荣亲王那边确实有些风言风语,说…… 说苏家上不得台面。”
“上不得台面又如何?” 苏凝放下奏折,看向窗外的茶苑方向,那里飘来淡淡的茶香,“当年我在苏州时,家里靠种茶过日子,乡亲们从没说过苏家上不得台面。现在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种茶,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 她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句 “安守本分,即是体面”,便递给兰,“让刘御史把这话传给众臣。”
傍晚时,苏文茂提着一小包新炒的碧螺春来到坤宁宫。他的长衫上沾着草屑,袖口磨出了毛边,脸上却带着笑:“这是用今天的新柴炒的,你尝尝。”
苏凝接过茶包,指尖触到里面温热的茶叶,忽然问:“外面的议论,你听说了吗?”
苏文茂点头,给妹妹沏上茶:“听说了。有人说我没出息,有人说你不疼我。” 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可我炒茶时,听见太液池边的宫女说‘苏大人种的茶,比御膳房的好喝’,就觉得比当尚书还体面。”
苏凝看着兄长眼里的光,那是种不掺杂质的踏实,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背着她去茶园,说 “等哥种出最好的茶,就供你读书”。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只认 “踏实做事” 的兄长。
“明日起,你每月炒的新茶,分些给宗室和大臣们送去。” 苏凝忽然道,“不用多,每人一小包,附上张纸条,写‘苏文茂亲手炒制’。”
苏文茂愣了愣:“这…… 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 苏凝端起茶杯,茶香里带着阳光的味道,“让他们尝尝,这七品闲职种出来的茶,是不是真的‘上不得台面’。”
几日后,京城的官宦人家几乎都收到了苏文茂送的茶。茶包用粗布缝制,上面绣着片小小的茶叶,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真诚。荣亲王的儿子赵承煜喝了茶,咂咂嘴道:“比那些送来的贡品顺口。” 他忽然明白,苏文茂的 “上不得台面”,恰恰是苏凝的高明之处 —— 用最朴素的方式告诉所有人,苏家只想安稳度日,不想争权夺利。
朝臣们的议论渐渐平息。张廷玉在朝堂上说:“太后用苏文茂,看似闲职,实为妙棋。既防了外戚专权之祸,又全了兄妹之情,更安了朝野之心,此乃大智慧。”
苏凝听着这话,只是淡淡一笑。她要的从不是 “大智慧” 的名声,只是想让兄长能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安心种茶;让苏家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安稳立足;让这永熙朝,能少些猜忌,多些踏实。
茶苑的炊烟在暮色里升起,与紫禁城的宫灯交织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苏文茂还在院里给茶树浇水,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手里的铜铲在余晖里闪着光,仿佛在说:这世间最好的制衡,从不是剑拔弩张的较量,而是各自安守本分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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