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满的鹤嘴锄楔进瑶池第七道地脉时,青铜锁链发出濒死般的哀鸣。那声音像是从九幽冥府爬上来的怨魂,裹着三千年的积尘与锈迹,在三十三重天的穹顶下激起阵阵嗡鸣。暗红锈水顺着链节凹槽攀爬,如同一群贪婪的毒蛇,在汉白玉阶上洇出蜿蜒血路,所过之处,洁白的玉石竟泛起令人作呕的青黑色,像是被毒汁浸透的腐肉。
他攥着半块虎符的手青筋暴起,指腹摩挲过符身"监查"二字的凹痕——三百年前他亲手刻下这两个字时,墨汁里还掺着东海鲛人泪,那泪水晶莹剔透,映着蓝天白云,带着大海的咸涩与纯净。如今,虎符却被锈水浸得发腥,"监查"二字早已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用指甲狠狠刮去,只留下深深的、暗红的伤痕。
「神位下的血槽已满,该换人间算这笔账了。」
"第三道地脉也撑不住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器。靴底碾碎的青玉砖下,青铜管道正发出不祥的蠕动声,仿佛有无数活物在管道里挣扎扭动。鎏金篆文"天庭税务司"在锈水中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像溃烂皮肤上的脓疮,又像是无数冤魂的爪印,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痛苦与怨恨。他记得初任审计使那年,曾用指尖丈量过这些管道的周长,那时管壁映着天河星辉,连流过的风都带着桂花香,清新宜人,令人心旷神怡。
龟甲账本在化粪池里浮沉,瑶池金汁正将朱笔批注蚀成焦黑窟窿。"乾元二十三年孟春,豫州大旱"的字样突然凸起,如同一道新鲜的刀疤,割裂了账本的平静。姜小满的指甲抠进龟甲缝隙,触到玉帝私章的凹痕时,鼻腔里突然涌进陈年腐草味——那是他在黄河决堤现场挖到的、被泥沙掩埋的漕粮麻袋。那腐草味里,还混着泥土的腥气、尸体的恶臭,以及无数百姓的血泪。
「天灾是天庭的镰刀,而百姓的骨头,早被磨成了算珠。」
"好个'天灾抵税'。"算盘珠子在掌心转得飞响,算珠缝隙卡着的朱砂碎屑簌簌掉落,如同点点血滴。"三十万石粟米能换十万锭雪花银,陛下的算术倒是比户部尚书精刮。"算珠撞击龟甲的脆响中,他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跪在通明殿,玉笏上的赈灾方案被玉帝用镇纸压得粉碎,"天灾乃天道循环,尔等莫要小题大做。"玉帝的声音威严而冷漠,仿佛人间的疾苦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天道循环?"姜小满对着龟甲冷笑,袖中滑落的算盘叮当作响,"陛下可曾算过,这三十万石粟米能救多少饥民?十万锭雪花银,又能填多少人的肚子?当神仙开始记账,人间便只剩赊命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讽刺,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插天庭的心脏。
池外传来甲胄摩擦声时,他正盯着炼丹炉里的川渝瘟疫名录。"李三福"三个字被金汁泡得发胀,像孩子生前红扑扑的脸蛋。去年冬至,那孩子踮脚往他怀里塞麦芽糖时,袖口还沾着新收的稻壳,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喊着"干爹"。此刻,那三个字后却跟着"抽成三铢"的蝇头小楷,冰冷而刺眼,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金汁里泡着的不是文书,是凡人熬干的血。
"姜审计——"托塔天王的鎏金雷火戟劈开雾霭,戟尖挑着的三颗心脏突然发出童声尖叫。那声音稚嫩而凄厉,充满了恐惧与绝望。那是他带过的巡案小吏,最小的那个才修满三百年仙龄,生得眉清目秀,总是跟在他身后问东问西,被剥皮时还攥着半卷未改完的账册,账册上的字迹还带着温热的血痕。
"留全尸?"炉灰抹过左脸时,左眼突然剧痛,像是有一把烧红的刀插进了眼眶。三百年前的花果山在血泪中显形:十万猴妖被钉在炼妖柱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天地,李靖的戟尖挑着孙悟空的紫金冠,冠内掉出的残页上,"天灾账"三个字被血浸透,宛如一朵盛开的血色花朵。"当年你说要'净化三界浊气',"姜小满抹着血泪笑,那笑容里满是讽刺与悲愤,"原来浊气都炼成了您的军功章?神仙的军功章,是凡人的万人坑。"
托塔天王的金甲泛起雷光,却在看见炼丹炉中翻涌的画面时凝滞——财神醉醺醺地往翡翠葫芦里扔童男童女,那些孩子惊恐的哭声撕心裂肺,瑶池宴的玉盘里,看盘豆腐正渗出粟米碎粒,那碎粒仿佛是无数冤魂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这是栽赃!"戟尖颤动,挑着的心脏溅出黑血,那血落在地上,竟化作一只只黑色的小虫子,四处爬行。"天庭施雨布云,尔等竟敢——"
"竟敢揭了你们的画皮?"姜小满捏碎一块浮金,碎屑落地化作香烛,烛泪里浮出无数契约符文,那些符文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是无数细小的毒蛇,吐着信子。"凡人三柱清香,能换你们三钱福铢期货。河南的童男童女炼金蟾,川渝的瘟疫养肥了瘟神部,你们喝人血吃人肉,还嫌不够,竟要把哭嚎声当算盘响?当香火气变成铜臭味,神殿就成了坟场。"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了三百年的愤怒终于要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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