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器的悬浮板擦着码头的汉白玉栏杆缓缓降落时,苏晚竹隔着舷窗便闻到了熟悉的龙涎香——那是周氏惯用的沉水香,混着点茉莉膏的甜腻,和荒星流民窟里烧橡胶的焦苦截然不同。
她垂眸理了理袖口,指尖在袖中瓷瓶上轻轻一按,瓶塞"咔嗒"轻响。
舱门打开的瞬间,月光顺着台阶淌下来,照见台阶下站着的人影。
周氏穿一身墨绿织金裙,腕间那只翡翠镯子泛着幽光,正是她当年亲手给苏晚竹算"克夫命"时戴的那只。"阿竹啊,"她声音里裹着蜜,眼角的泪痣随着笑容轻颤,"听说你在荒星吃了不少苦,快来让娘瞧瞧。"
伸过来的手还没碰到苏晚竹的衣袖,便被她侧身避开。
苏晚竹垂眼盯着周氏指尖的丹蔻,那颜色和荒星黑市上卖的毒粉倒有三分像——当年她就是用这种红粉,在流民的粥里下了巴豆。"娘记错了,"她声音软得像棉花,"我被赶去荒星时,您说过再不许我叫您娘的。"
周氏的手悬在半空僵了僵,眼角的笑纹却没散:"到底是孩子家记仇。"她抬眼时瞥见陆昭,眼底闪过一丝惊惶,很快又堆起笑,"这位是陆千户吧?
阿竹能平安回来,多亏您照应了。"
陆昭站在苏晚竹身侧半步,腰间横刀的玄甲在月光下泛冷光。
他垂眸瞥了眼周氏的手,又扫过她鬓边那支珍珠簪——和苏晚竹发间的碎琉璃倒有几分像,只是更圆润,更贵重。"苏夫人客气了,"他声音像浸了冰水,"晚竹是我要护的人。"
"那...那咱们回府吧。"林氏突然挤上来,她穿湖蓝褙子,袖口绣着缠枝莲,腕子却比周氏细一圈,"阿竹妹妹许久没见府里,坐我的马车吧?
我让车夫备了桂花酿,路上暖暖身子。"
苏晚竹望着林氏眼底的算计,想起荒星猎人们分食猎物时,母狼护崽的眼神也是这样——看似凑近些,实则在找下口的破绽。
她刚要应,陆昭已伸手虚扶她后背:"晚竹坐我的车。"他指尖隔着衣袖轻轻点了点她后腰,那是方才在飞行器里说好的暗号——有他在,不必应酬。
林氏的指甲掐进掌心,湖蓝袖口的金线被扯得变了形。
她望着两人上了陆昭的黑檀马车,突然拔高声音:"对了,怜月妹妹近日可风光了!
前日宫宴上,陛下还夸她是'苏家明珠'呢。"
马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苏晚竹倚着软枕,望着车外林氏扭曲的脸笑了:"可惜她命格不够硬。"她声音清清淡淡,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上个月我在荒星替猎户算过一卦,那猎户说,命格软的人啊...就算被捧上金殿,也得摔得头破血流。"
林氏的脸"刷"地白了。
她望着马车碾过青石板的车辙,突然想起三日前苏怜月在佛堂哭哭啼啼的模样——说是夜里做噩梦,梦见金殿的琉璃瓦砸下来,正砸在她天灵盖上。
等到马车停在苏府门口时,月亮已经爬到了飞檐上。
苏晚竹掀帘的手顿住了——朱红大门上挂着两串白幡,白得刺目,最前面那幅用黑墨写着"克夫灾星不得入门",墨迹还没干透,顺着幡面往下淌,像血。
"好手段。"她低笑一声,指尖摩挲着袖中瓷瓶,"看来有人等不及让我滚出去呢。"
陆昭下了车,仰头扫过白幡。
他腰间横刀的刀鞘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当啷"一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谁挂的?"他声音比刀鞘更冷,"自己拆了。"
门房老周缩在影里直打颤。
他望着陆昭腰间的锦衣卫腰牌,又瞥了眼躲在门廊后的苏怜月——方才就是这姑娘塞给他五两银子,让他挂的白幡。
苏怜月穿月白襦裙,发间插着新得的珊瑚簪,此刻却攥着帕子直往后退,珊瑚珠子撞在门框上,"咔"地裂了道缝。
周氏扶着门框咳了两声:"昭儿,这都是下人们不懂事...阿竹,你别往心里去,娘这就让人拆了。"
"不必。"苏晚竹踩着白幡上的墨迹走过去,黑鞋尖碾过"灾星"二字,"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急着给我立碑。"她转头望向陆昭,眼尾微微上挑,"陆大人,你说...这白幡要是被圣驾看见,算不敬吗?"
陆昭望着她眼底的光,突然想起三日前那封血书里的最后一句:"昭儿,替我护住阿竹。"他伸手将她鬓边碎琉璃别正,声音放软了些:"自然算。"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清脆的鸾铃响。
"圣驾?"林氏的声音抖得像筛糠。
苏怜月的珊瑚簪"当"地掉在地上。
周氏的翡翠镯子磕在门框上,裂了道细纹。
只有苏晚竹望着巷口那盏明黄宫灯,笑出了声。
她袖中瓷瓶里的香粉轻轻晃动,混着陆昭口袋里的蜜枣甜,在夜风里散成一片朦胧的雾。
巷口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苏府接旨——"宣旨太监的嗓音像一根细针,"唰"地扎破了苏府门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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