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风还带着凉意,拂过宫墙外新绿的柳枝,发出沙沙轻响。
听政台今日首次开庭,四柱之间的空地上已聚了数十人,有士子、有布衣,甚至还有几个头戴方巾的老塾师。
他们不为旁观,而是来“听政”的——这本是官员议政之所,如今却被一道诏令改成了百姓陈情之地。
首位登台者是个年轻女子,青布包头,粗麻裹身,名叫柳芸娘,江南织户之女。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官办绣坊立‘静口契’,匠人做工不得言语,违者罚铜十斤。我父因咳嗽失声,被扣三月工钱,病重不起……我们不是哑畜,为何连喘气都要赎?”
台下一片寂静。
礼部原将此事压在案底,称“细民琐事,不足干政”。
可崔明瑜早把《缄言录·绣坊篇》刻成竹简,在国子监外设展三日。
那些学塾学子读罢愤慨,竟自发组织晨诵,每日卯时齐声朗读其中段落,声浪如潮,传至尚书省耳中。
苏锦黎并未现身。
她在七王府偏厅翻阅着各地报来的“声情帖”,指尖停在一条来自岭南的记录上:渔妇以咸水歌诉海税苛重,曲调悲怆,已被民间传唱。
她轻轻合卷,只对沈琅道:“该吹哨了。”
当夜,京畿四郊的孩童收到新一批铜鸟哨——形如雏燕,吹之清越。
这是三个月前由王妃授意太常寺附庸作坊秘密打造的“非鼓鸣器”,当时无人在意,只当是妇人给小儿的玩物。
直到三日后清晨,七百哨音同时响起。
《苦工谣》的旋律自城南起,一路北上,穿街越巷,绕宫墙三匝不绝。
那调子古老而沉痛,原是前朝流民所创,早已失传。
可此刻千喉共鸣,竟似从大地深处浮出。
宫中,皇帝正批阅边关急奏,忽闻乐声入耳,笔尖一顿。
他缓缓抬头,眉头紧锁:“这调子……怎像先帝登基那年废掉的《劳民引》?”身旁老内侍颤声道:“回陛下,确有七分相似,只是去其哀怒,存其控诉。”
赵砚舟奉旨彻查“哨音扰祭”一事。
他本不屑,以为不过是妇人弄权的小伎俩,便去调取乡议旬会的备案文书。
一页页翻过,赫然发现苏锦黎早在三个月前便提交“非鼓鸣陈情法”,详述以音律、诵读、哨语等替代击鼓鸣冤的可行性,并附童蒙教化衔接方案。
起初他冷笑:“此等奇技淫巧,焉能载道?”
可当他亲赴京郊一所乡塾,看见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围坐院中,一人执哨领奏,其余应和,竟完整还原出《桑麻纪事》中的节气歌谣——春分动针线,夏至剪流云,秋收无笑语,冬藏尽闭唇……歌词暗指绣坊禁言之酷,节奏则模仿织机断响之声。
他站在门外良久,未敢惊动。
回到宫中,御前奏对时,他叩首直言:“王妃所行,不在礼制之内,却合民心之需。其所建声叙体系,已渗入学童日课、乡里陈情、市井传讯三途。若强行压制,恐激起‘声断即政崩’之议。请陛下慎裁。”
听政台终得开庭审议。
户部尚书仍欲驳回柳芸娘诉求,高声道:“庶民无知,易惑于谣诼。今若许其以歌代诉,明日必有狂徒编曲谤君!”
话音未落,廊外脚步轻缓。
众人回首,见萧澈扶栏而入,面色略显苍白,但目光清明如刃。
他倚靠朱漆栏杆,淡淡开口:“朕记得太祖训有言:‘治国如调琴,弦太紧则裂,默无音则亡。’今百姓不过求一发声之地,诸卿竟视若洪水?”
他未作裁决,只命将“静口契”全文与《民声志》对照公示三日,张贴于五城司门前,任百官士子自由评说。
当夜,皇城之外灯火通明。
书生们自发燃烛抄录《缄言录》,墨迹未干便争相传阅。
有人叹曰:“此非奏章,乃活史也。”更有大胆者将“静口契”谱成短调,街头巷尾悄然传唱。
风波稍歇,元惠禅师遣小沙弥送来一封素笺,无封无印,纸上仅八字:
风铃可代钟,亦可招风。
苏锦黎立于窗前,指尖轻捻纸角,目光沉静如夜潭。
檐下铜哨随风轻晃,一声微响,如针落地,却在她心头激起千层暗浪。
她知道,这八个字不是禅语,是警钟。
声权已起,民心如潮,而权力最惧的,从来不是沉默,而是原本该沉默的人开口。
她当夜未眠。
灯影摇曳中,崔明瑜悄然入府,披着雨后微湿的斗篷。
苏锦黎将素笺推至案前,声音低而稳:“《民声志》第十卷,停印。”
崔明瑜一怔:“可是内容有误?”
“不,正因为太真。”苏锦黎翻开手中卷册,一页页皆是各地陈情实录——矿奴的呻吟、织户的咳血、渔夫被夺船后的绝唱。
“他们若要毁声,第一刀必斩‘流传’。我们不能再给他们‘杜撰’的口实。”
她顿了顿,从暗格取出一本新编簿册,封面无题,仅盖一方私印:“从今日起,你主持编纂《缄语源流考》。不录今事,专收古音——前朝宫变那夜,禁军统领临死前喊的是什么?岭南流放的谢学士,临终诵的那首诗,是谁听见的?每一句,都要有证人名姓、地点时日,像查案一样,把被埋掉的声音,一条条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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