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郡内，万贵君刚下马车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
“安儿，”他哆嗦着伸出手，指着前方，“就住在这种地方？”
伍如抱着万贵君一路上买的各种东西，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竹心更是当即红了眼眶，“这怎么连墙皮都没有，殿下是过的什么苦日子啊！”
院内的顺德听到动静，拉开门走了出来，看到万贵君也是愣了好一会儿，“贵君，您终于到了，内里都给您收拾好了，就是小郡主刚睡着，可能还得一个时辰才会醒。”
万贵君看着顺德身上的粗布麻衣，若不是他那张脸，他还以为是什么山中老汉。万贵君就这么呆愣着被顺德搀扶进去。
原本做好了要睡茅糙屋的准备，结果穿过门厅回廊，里面的布局倒是别有洞天，假山石林也摆的像模像样，就是秃了些。
还好，外头应当是掩人耳目，安儿应当过得不差。
可待他跟着顺德走进正堂，再次被噎得说不上话，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只摆了两张椅子和一张饭桌，桌上只摆着一套茶具，式样普通，釉色暗淡，其余什么也没有。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呃，”顺德头一回这么尴尬，下意识挠了挠手背，“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贺公子布置得很好，和安王府比起来也没什么差别，就是后来，殿下缺银子，把能卖的的都卖了。”
万贵君站在门槛内，眼眶越来越红，顺德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贵君勿怪，殿下说……一切从简，不必要的便不摆了。”
“从简？”万贵君的声音都在发颤，他走进去，手指拂过那红木桌面，一开始，安儿的日子应当如她信中所说，过得极好。
“为何不和我说？你们就看着安儿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界吃苦？！”
伍如跟在后面，垂着头，不敢作声。竹心更是用力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顺德脑子转得飞快，其实这些是他额外布置过的，本来正堂里是连张桌子也没有的。忽地，他又想起小郡主身上那带着补丁的寝衣，更是头皮发麻。
“罢了，我去看看星星。”万贵君抹了把眼泪，朝屋外走去。
顺德咽了口唾沫，赶紧跟上，一路上都在找补，“这安阳郡野味挺多，侍卫经常带着小郡主上山打猎玩，是以小郡主长得比一般孩子都要壮实，衣服也是一天一个样……”
闻言，万贵君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顺德也跟着小跑起来，远远就看到坐在屋檐下打盹的夏生。
造孽哦！
顺德认命地垂下眼睛，一把扯起夏生，目送万贵君风风火火地闯进室内，然后拉着夏生直挺挺地跪在庭院里。
“这是怎么了？”
夏生睡得迷迷瞪瞪的，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万贵君又从室内冲了出来，握着拳头，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一看就气得不轻。夏生一瞬间就清醒，把头埋在地上，团成一团，“贵君万安！”
万贵君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下来抬脚便踹，结果没踹动，自己反而摔了一跤。
竹心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却被一把甩开，万贵君坐在地上捂脸痛哭，“我的安儿呀！”
半个时辰过去，万贵君终于缓过劲来，重新掀帘进去，内室不像外间空旷，但也格外寒酸。
一张小巧的榆木床，挂着素色纱帐。床边有个小木马，漆色半旧。靠窗摆着矮几和两个蒲团，矮几上放着几本启蒙画册和一套小小的彩绘陶俑。
墙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笔法稚嫩的画，画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手牵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娘亲”和“星星”。
阳光透过窗纸，温柔地铺洒在床榻上那个小小的隆起上。
万贵君的目光落在孩子恬静的睡颜上，心头酸酸涨涨。那眉眼，那轮廓……活脱脱便是安儿幼时的模样。
他颤巍巍地伸手想去触摸孩子柔软的脸颊，又怕惊醒她，手指悬在半空，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滚落。
顺德和夏生鬼鬼祟祟地缩在角落里，半分也不敢再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小人儿动了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清澈、极明亮的眼睛，带着懵懂的水光，好奇地望向床边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
万贵君见状勾起唇角，连忙抬手想擦泪，却越擦越多。
宋星星眨了眨眼，并未害怕，反而慢慢睁大眼睛，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祖父！”
这两个字软糯清脆，像春日枝头初化的冰凌，轻轻敲在万贵君的心上。
“星星识得我？”
宋星星已经自己撑着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睡意未消的小脸红扑扑的。
身上那件细棉小褂的袖口，缀着几块桃花纹样的补丁。
“祖父，”她又叫了一声，张开短短的手臂，往前倾了倾身子，“娘亲有祖父的小像，星星认得！”
万贵君的视线越发模糊，喉头哽咽得发疼。他俯身，将小小的、温软的孩子紧紧搂进怀里，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泪水浸湿了她细软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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