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铃声像根快锈断的铁丝,扯着嗓子响了半天,才把数学课上凝固的空气撕开一道缝。林暮几乎是立刻转过头,看向后排靠窗的位置。
江川还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像根被钉在地上的旧钢管。他没看黑板,也没看窗外,就那么低着头,视线落在桌角那道裂缝上。校服外套的拉链还是拉到顶,遮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连带着脖子上的青筋都微微鼓着。
林暮的手指在膝盖上蜷了蜷。一上午,江川没动过几次。课间操时他没去,趴在桌上,赵磊想去叫他,被林暮轻轻拉了拉袖子——他怕江川觉得烦。现在午饭时间,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赵磊拽着他胳膊往外拖:"走了走了,今天食堂有萝卜炖肉,去晚了肉都被抢光了。"
"我不去。"林暮低声说,眼睛还盯着江川的背影。
"又不去?"赵磊啧了一声,"你这星期就没正经吃过饭,再这样下去得飘起来。"他顺着林暮的视线往后看,撇撇嘴,"担心江川啊?也是,老王那话说得太操蛋了。不过江川那人,皮实着呢,你别瞎操心。"
林暮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早上剩下的馒头。还是硬的,昨天林建国在菜市场买的,五毛钱两个,面发得不好,嚼起来像在啃砂纸。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目光没离开江川。
江川的肩膀动了动,像是要抬头,最终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桌角那道裂缝里卡着半块橡皮屑,是林暮昨天掉的。他突然想起江川的指甲缝里总嵌着黑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像长在了肉里。
"行吧,我给你带点?"赵磊叹了口气。
林暮摇摇头:"不用。"
赵磊走了,教室里很快只剩下五六个人。风从破窗户缝里灌进来,吹得讲台上的粉笔灰打着旋儿飞。林暮慢慢嚼着馒头,干硬的碎屑刮得喉咙疼。他看见江川的手动了一下,从桌肚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个冷馒头,和他手里的一模一样。
江川低着头,慢慢地啃着,动作很慢,像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他没喝水,馒头渣掉在桌子上,他也没捡。林暮看着他单薄的侧影,突然觉得嘴里的馒头更难咽了,堵在胸口,闷闷的。
下午第一节课是美术课。这是林暮唯一不觉得难熬的课。
美术教室在教学楼最东边,比别的教室更破,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窗户玻璃碎了两块,用硬纸板和透明胶带糊着,风一吹就哗啦响。教室后排堆着几幅画架,落满了灰,角落里的煤渣炉子早就灭了,炉膛里积着黑灰。
张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老师,头发花白了大半,总是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毛衣,袖口沾着各种颜色的颜料。她说话声音很轻,像怕惊着谁似的,和王老师完全是两个极端。
"今天自由创作,"张老师把一摞画纸放在讲台上,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不用拘束。"
教室里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拿出水彩笔,有人翻出素描纸,赵磊从书包里掏出本漫画,假装在临摹。林暮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桌子上投下一块长方形的光斑,里面飘着细小的灰尘。
他慢慢掏出速写本。封面磨破的地方露出里面的硬纸板,边角卷得像朵蔫了的花。他翻开本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前几页画着废弃工厂的铁门,锈得不成样子,铁条弯弯曲曲的,像只受伤的野兽。再往后翻,是江川的手——那天他帮自己修自行车链条,手指握着扳手,指节发白,指甲缝里的黑油看得清清楚楚。林暮当时没敢多看,只凭着记忆匆匆画了几笔,线条断断续续的,像没接好的电线。
翻到新的一页,林暮停住了。纸面很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点刺眼。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户,看向教学楼后面的天空。铅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比早上更沉了,像块吸饱了水的破棉絮,随时可能往下滴水。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下午。
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林暮从红卫家属院出来,想去看看江川的维修铺有没有开张,走到街角时,被那景象钉在了原地。
蓝色的棚子在暴雨里抖得像片叶子。灰蓝色的防水布被风吹得鼓起来,又狠狠砸下去,边角的破洞张着嘴,往里灌着雨水。钢管被淋得发亮,上面的锈迹顺着水流下来,在地上积成一小滩红褐色的水洼。那把锈锁还挂在门环上,锁芯里的灰被雨水泡成了泥,顺着锁身往下淌。
雨太大了,林暮看不清棚子里的情况。他站在街角的小卖部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棚子的缝隙往下漏,在地上汇成小溪。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凉得像冰。他想起江川说过,那棚子是他用捡来的钢管搭的,夏天漏雨,冬天灌风,可就是这个破棚子,撑起了他和江叔的日子。
那天他在屋檐下站了很久,直到雨小了点,才看见江川从筒子楼里出来。他没打伞,穿着件黑色的旧雨衣,雨衣的帽子被风吹掉了,头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他走到棚子前,弯腰去拽那块被风吹得变形的防水布,动作很用力,后背的骨头在湿衣服下硌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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