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比白天更野,像头饿极了的野兽,撞在筒子楼的铁皮窗上,哐当哐当响。江川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瞪着天花板上那块摇摇欲坠的墙皮。墙皮上有片水渍,像张哭花了的脸,在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楚。
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旁边隔间里传来父亲均匀的呼吸声,带着点痰音,是常年卧病的人才有的动静。江川竖起耳朵听了会儿,确认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重新躺平。
脑子里又冒出林暮的样子。
白得晃眼的后颈,发红的耳根,绞在一起的手指,还有那双像蓄满了水的眼睛,差一点就要掉下来。
“操。”江川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发很短,刚长出茬子,扎得手心有点痒,像下午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他起身,摸黑走到桌前,拿起白天扔在那儿的烟盒——还是空的。下午烦躁时揉的皱巴巴的,边角都卷了起来。他把烟盒捏扁,扔进桌角的铁桶里,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隔壁父亲的呼吸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均匀。
江川站在原地,没动。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掉漆的木桌,堆着药瓶的床头柜,还有角落里那个装着他和父亲换洗衣物的旧木箱。墙上贴着张泛黄的海报,是十年前的汽车广告,车模的脸都模糊了。
他想起林暮推着自行车慢慢走远的背影,车筐歪着的那边偶尔碰一下电线杆,咚,咚,轻得像敲在他心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车座上的补丁是他用旧内胎补的,当时林暮就站在旁边,手指绞着书包带,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当时为什么要问那么多?图什么?江川踢了踢脚边的凳子,凳子腿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小川?”隔间里传来父亲含糊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没事,江叔。”江川立刻应道,声音放轻了点,“碰倒凳子了。”
父亲没再说话,只轻轻咳嗽了两声。
江川站了一会儿,走到隔间门口,借着窗外的光看了一眼。父亲皱着眉,像是睡得不安稳。他走过去,帮父亲掖了掖被角,被角很薄,洗得发白,露出里面的棉絮。
“冷不冷?”他低声问,明知父亲听不清。
父亲没反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
江川叹了口气,转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隔间的门。他走到工具台边,拿起白天没修好的收音机,拧开后盖,借着窗外的光,手指在密密麻麻的零件上摸索。修东西能让他静下心来,那些细小的零件,只要找到问题所在,拧拧螺丝,换换电容,就能重新响起来,比人简单多了。
可今晚不行。他盯着电路板上的焊点,眼睛发涩,脑子里全是林暮那双快要哭出来的眼睛。
“没用的东西。”他又骂了一句,声音很轻,只有自己听得见。骂完却又觉得没劲,把收音机扔回工具台,哐当一声。
后半夜他没怎么睡,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合上眼。梦里全是林暮的自行车,车筐歪着,铁丝勒得咯吱响,林暮蹲在地上,用手掰车筐,手指抖得厉害,怎么都掰不回去。
早上醒来时,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风还在刮,呜呜地响,像哭丧。江川坐起身,浑身酸痛,像是被卡车碾过。他揉了揉眼睛,摸过枕头边的校服外套,套在身上,拉链一直拉到顶,遮住半张脸。
厨房里飘来馒头的香味,是昨天下午买的冷馒头,用蒸锅热了一下。他昨晚睡前把蒸锅坐上了,煤炉没封严实,刚好能保温。
他走进厨房,揭开锅盖,白汽扑面而来,带着点麦香。四个馒头,昨天买的,一块钱四个,是他们父子俩今天一天的口粮。他拿了两个,用塑料袋包好,塞进书包侧袋里。动作很快,像是怕被谁看见似的。
其实没必要,父亲还在睡,这个时间,筒子楼里除了早起倒尿盆的老人,基本没人。
他把剩下的两个馒头放在碗里,端进隔间,放在父亲床头柜上。父亲醒了,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没动。
“馒头在这儿。”江川说,把筷子放在碗边,“等会儿张奶奶过来,让她帮你热一下。”
父亲还是没动,只是眼球转了转,看向他。
江川没再说话,转身拿起书包,走出家门。
楼道里结了层薄冰,踩上去嘎吱响。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走,每走一步,书包侧袋里的馒头就撞一下他的腿,硬邦邦的,带着点余温,但很快就会凉透。
他为什么要拿两个?
江川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林暮饿不饿,关他屁事?那个“没用的东西”,说不定书包里还装着面包牛奶,养父母家出来的,能缺吃的?
可他又想起林暮画速写时的样子,手指细瘦,手腕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校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挂在衣架上。还有那天在走廊,林暮捡起地上的钱,手抖得像筛糠,校服领口露出的后颈,白得像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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