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深处,人迹罕至。
灰蒙蒙的雾瘴如垂死者的吐息,缠绕着嶙峋山脊。
几顶破败的茅草屋,如同大地溃烂的疮疤散落在谷底,几缕稀薄得近乎透明的炊烟从中挣扎着升起,旋即被呜咽的山风撕碎、吞噬。
其中一间最为颓圮的小屋,阳光像吝啬的施舍,透过屋顶和四壁无数斑驳的裂缝漏下来,在布满厚厚尘埃的地面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两个瘦小得如同风干雏鸟的身影,蜷缩在这片昏暗中。
扎着两根枯黄稀疏羊角辫的女娃,小脸蜡黄,眼窝深陷,紧紧依偎在男孩怀里,泪珠在她沾满污迹的小脸上无声滑落,洇湿了男孩同样褴褛的肩头。
“阳哥…星哥啥时候回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鼻音。
男孩坐在腐朽的门槛上,身体单薄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走,破旧的粗布短褂下,凸起的肩胛骨像两只僵硬的翅膀。
他失神地凝望着远方那条通往山外的、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只有最深沉的思念在其中无声翻涌。
哥哥的身影顽固地在他脑中浮现,那张总是带着暖意的笑脸,那双格外明亮、仿佛蕴藏着无尽星辉的眼睛。
他记得,每当自己瑟缩在黑暗角落,被恐惧攫住时,哥哥总会蹲下来,用那双星辰般的眼睛坚定地望进他心底,声音温和却有力:“别怕,哥哥在呢。”
那目光,曾是他抵御世间所有寒冷的唯一屏障。
可现在,这屏障崩塌了,留下刺骨的冰凉。
小花安静地蜷在男孩怀中,骨节分明的小手死死攥着一个布片磨破、棉花外露的破旧娃娃——
那是星哥用省下的口粮跟货郎换来的,眼泪在她眼眶里疯狂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用脏兮兮的小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娃娃的脸,动作轻柔得如同在触碰易碎的梦境,就像记忆中哥哥那双温暖的大手,曾无数次带着同样的怜惜拂过她的头顶。
她想起那些冻得牙齿打颤的寒夜,哥哥总会毫不犹豫地将那床薄得像纸的破被子裹在她身上,自己则蜷缩在冰冷的墙角。
有一次,她半夜冻醒,借着惨淡的月光,看见哥哥冻得浑身哆嗦,嘴唇青紫,却依然对她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快睡吧,小花,哥哥不冷。”
那强撑的谎言,曾是寒夜里最滚烫的火种。
如今,那火熄灭了,只余下无边无际的冰冷。
思念如同有毒的藤蔓,在他们幼小的心房中疯狂滋长、缠绕,勒得生疼。
男孩的记忆,常常固执地走回村口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那是哥哥的“领地”。
哥哥以前总像只敏捷的猿猴,几下就蹿上高高的树杈,在绿叶白花间朝他们挥手大笑,摘下串串清香的槐花丢下来。
每当他独自站在树下,仰望着那沉默的树冠,斑驳的光影晃动间,哥哥的身影似乎又在枝叶间浮现,朝他笑着招手。
女娃的记忆,则飘到那条清浅的小河边……
那里有哥哥卷起裤腿、赤脚踏在冰凉鹅卵石上,耐心教她如何在石缝间捕捉小鱼的快乐时光。
她蹲在寂静的河边,看着清澈的溪水呜咽着流过,带走几片枯叶,也带走了往昔的笑语。
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滴落在水中,漾开小小的涟漪。
她多么渴望哥哥能像从前一样,突然从某块大石头后冒出来,手里捏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故意吓唬她,然后变戏法似的逗她破涕为笑……
“吸溜溜——”
一声凄厉刺耳的战马嘶鸣,如同淬毒的利刃,骤然撕裂了山谷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女人绝望的哭喊、男人濒死的惨嚎、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各种声音如同地狱熔炉中沸腾的恶咒,混乱地绞缠在一起,猛地灌进这间破屋。
小花瘦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她死死攥住男孩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皮包骨的手臂里。
喉咙里发出濒死小兽般的呜咽:“阳…阳哥,我怕!有…有狼来了吗?”
在她贫瘠的认知里,只有山中饿狼才会发出如此可怕的声响。
“嘘——不是狼!是坏人!小花,别怕,快!躲起来!”
男孩的声音急促而嘶哑,强行压下自己胸腔里同样擂鼓般的心跳。
他一把抱起轻飘飘如同羽毛的妹妹,几步冲到角落冰冷的土灶台边,手忙脚乱地将她塞进堆着干柴的凹陷处,又胡乱抓过旁边散落的枯枝败叶,发疯似的盖在她身上,直到那小小的身影被彻底掩埋。
“千万别出声!死也别出声!” 他最后叮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随即,他猛地转身扑向门口,心脏在瘦弱的胸膛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他颤抖着将一只眼睛凑近门板上那道歪斜的裂缝。
轱辘——
一个圆滚滚、沾满泥污和粘稠暗红液体的东西,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下的门槛前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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