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公堂之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水,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堂下百姓伸长了脖子,活像一群等待投喂的鸭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沈世昌,这位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盐铁巨头,此刻却状若疯虎。
他将一本厚实的账本“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灰尘四溅,呛得前排的衙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指着苏晚照,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青天大老爷!我沈家在苏州立足百年,主打一个清白!如今竟被这黄毛丫头空口白牙地污蔑!她说我私通北境,证据呢?就凭几句捕风捉影的屁话,就想扳倒我沈氏?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公堂震得嗡嗡作响。
原本有些偏向苏晚照的舆论风向,瞬间开始摇摆。
毕竟,沈家势大根深,是苏州城绕不开的一座大山。
而苏晚照,即便最近风头正盛,根基终究太浅。
“伪造证据,扰乱市井!”沈世昌乘胜追击,唾沫星子横飞,“我怀疑她才是居心叵测之人,意图垄断苏州盐铁,搅乱我大夏经济命脉!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捻着山羊胡,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看看状似癫狂的沈世昌,又看看气定神闲、仿佛在自家后院看戏的苏晚照,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准。
这案子,水太深,他这小小的府衙,快兜不住了。
眼看局势就要逆转,沈世昌的嘴角已经勾起一抹得意的狞笑。
他觉得,自己这波绝地反扑,稳了。
就在这时,苏晚照终于动了。
她轻轻地、不带一丝火气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搔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弦。
“清白?”她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玩味,“沈大人,你这账本做得是真漂亮,天衣无缝。可你敢不敢让谢幕宾,查一查你这‘百年清白’的账本里,关于‘甲字七号’的条目?”
“甲字七号?”沈世昌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强作镇定,“什么甲字七号?我沈家账目繁多,哪来的什么阿猫阿狗的代号!一派胡言!”
他嘴上硬气,但那瞬间的慌乱,却没逃过苏晚照的眼睛。
她知道,鱼儿上钩了。
高端的商战,往往就是这么朴素,你甩一个王炸,我就敢掏出个更大的王炸。
几乎就在苏晚照话音落下的同时,人群后方,一个貌不惊人的老头,正是盐帮的老吴,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堂上,悄无声息地将一本破旧发黄、散发着咸腥味的小册子塞到了阿月手中。
他压低声音,快得像在打机锋:“‘甲字七号’是沈家给幽州那边的代号,我们帮里送货的老人都知道。每一批铁器交易完,他们的人都会在账本末尾画个小三角做记号,说是图个吉利。”
阿月不动声色地接过册子,转身回到苏晚照身边,将其递给了谢昭。
谢昭接过这本盐帮的暗账,神情淡漠得仿佛在翻一本枯燥的话本。
他修长的手指一页页地翻过,堂上静得只听见纸张“沙沙”的轻响。
沈世昌的心,也跟着这“沙沙”声,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盯着谢昭,心里默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些暗记早就处理干净了……
突然,谢昭翻页的手指停住了。
他停在了最新的一页上。
那里,赫然有一个被水渍浸染过,却依旧能辨认出轮廓的、未被完全擦干净的三角印记!
沈世昌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
完蛋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大人,”谢昭并未理会面如死灰的沈世昌,而是将两本账本——沈家的“清白账”和盐帮的“暗账”并排呈于公案之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清脆而刺骨,“下官不才,斗胆为大人解一解这账目里的玄机。”
他指尖轻点,先点在了沈家账本的盐引记录上。
“其一,沈家近三个月所购盐引数量,与报备官府的铁器产出量,严重不符。盐铁交易,以盐换铁,这是朝廷定制。可沈家的账目上,多出了一大笔盐引的开销,却不见对应产出的铁器。这笔差额,若折算成精铁,其吨数,与这本暗账上记录的、运往幽州的铁器吨数,惊人地一致。”
知府的脸色沉了下来。
谢昭的手指移到了那个刺眼的“甲字七号”条目上。
“其二,沈家账目中,‘甲字七号’作为一个独立的支出条目,每月固定支出白银三千两,备注为‘修船费’。听起来合情合理,毕竟沈家船队庞大。”他话锋一转,眼中寒光一闪,“可下官恰好有个朋友在漕运司当差,据他所知,沈家的船队近三年内,从未有过任何需要花费如此巨资的大修记录。那么问题来了,”他抬眸,目光如利剑般直刺沈世昌,“沈大人,这每月三千两的银子,到底是修了什么船?还是说……是用来购买某些特殊零件的‘润滑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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