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然的指节抵着墙缝,砖石粗粝的触感割进皮肉,血珠从裂开的指尖渗出,顺着青灰砖面上蜿蜒的纹路滑落,像一串暗红的星子坠入尘泥。
空气里浮着焦纸与铁锈混杂的气息,烛火在墙角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歪斜如枯藤。
残页裂成三瓣的瞬间,喉间的腥甜猛地涌上,她偏过头去,帕子捂住嘴时,半片焦灰沾在唇角,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像冬日里枯梅的余烬。
那灰片轻如蝶翼,却烙着滚烫的记忆。
“昭然!”柳明漪的手先触到她的背,温软的力道带着药香——她总在袖中藏着薄荷膏,此刻那清冽的气息拂过林昭然颈后汗湿的皮肤,像一缕凉风穿过灼热的荒原。
女塾先生的指尖发颤,抚过她汗湿的额角,触到一片滚烫:“你这是……”
“不打紧。”林昭然扯出半抹笑,将三瓣残页分别塞进三人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她感到柳明漪掌心微凉,嵇元度指节粗硬如老树根,郑十七的手心却烫得惊人,像握着一块刚从灶膛里扒出的炭。
柳明漪的是“道”字右上半,纸边毛刺刮过她指甲,留下细微的刺痛;嵇元度的是“低”字左半,残页在他掌心簌簌轻颤,仿佛还带着钟磬未散的余音;郑十七那片最小,只留“处”字最后一捺,他却像捧着整个沉甸甸的命脉,将焦纸紧紧贴在胸口,粗布衣下传来心跳的闷响。
老乐师的掌心粗粝,裹着残页时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神龛;郑十七是米行的搬运工,常年扛米袋的指节泛着青白,此刻却把焦纸贴在胸口,仿佛怕它飞走。
“每人带一片。”林昭然靠着墙慢慢坐直,喉间的血沫顺着下巴滴在青布衫上,湿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像冬夜未化的霜。
她声音低哑,却清晰如刀:“去女塾、坊巷、茶肆,只说一句:‘这是被烧掉的书,现在轮到你来写它。’”
柳明漪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腹蹭过焦页边缘的毛刺,那细微的痛感让她眼底一颤:“若被巡丁查出……”
“查得出灰,查不出心。”林昭然抬眼,烛火在她眼底晃成两点碎金,映出她瞳孔深处的执拗,“你看这残页——烧过的纸最轻,可风一吹,能飘过高墙,落进绣楼,沾在挑夫的汗里。”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像风吹过枯草的窸窣,“恩师说‘道在低处’,可低处的人若连灰都摸不着,又怎会信这世上有过火?”
嵇元度突然跪下来。
他的青布衫洗得发白,膝盖压在米袋上发出细碎的窸窣,布料摩擦着粗麻,像秋叶坠地。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半页残字,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如地底暗流:“当年我在太常寺奏雅乐,钟磬再响,也传不进市井。今日能替先生传这灰……”他顿了顿,指尖微微发抖,“死而无憾。”
郑十七用力抹了把脸,粗声粗气应下,转身时带翻了半袋糙米。
米粒撒在地上,混着林昭然帕子上的血,像撒了把带露的红豆,在昏黄烛光下泛着微红的光。
密室的门吱呀一声合上时,林昭然听见柳明漪在门外轻声说:“今夜女塾的灯,要亮到月落。”那声音像一缕丝线,缠在风里,轻轻绕过她的心。
更声敲过五下时,裴府的议事厅还亮着灯。
窗外夜色如墨,街巷早已沉寂,唯有巡丁靴底踏过石板的回响,偶尔划破寂静。
周砚修的指甲在檀木案上划出细痕,阴鸷的目光扫过案头《无批讲席名录》:“大人,这月已有十七处私讲,连西市卖胡饼的老妇都敢搬个条凳说《论语》。再不管,怕是要……”
“要怎样?”裴仲禹的茶盏重重搁下,溅湿了半卷《礼典》,茶水在纸上晕开,像一道无法抹去的污痕。
他是沈砚之最器重的门生,素日最讲究“执礼如执剑”,此刻却扯松了腰间玉扣,绸缎摩擦的声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他指节叩了叩案上那叠被巡丁缴来的讲稿——最上面一页写着“圣人不择徒”,墨迹未干,指尖触到时,竟还带着一丝湿意,像未冷的血。
周砚修凑近些,压低声音:“学生倒有个主意。前日西市柴房走水,烧了半条街。若……”他做了个点火的手势,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小的弧光。
裴仲禹的瞳孔缩了缩。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冷硬的棱角,像刀锋划过青铜面具。
“火能焚坛,能焚稿,可焚得尽百姓嘴里的话?”他想起今早巡丁押来的老儒,被按在地上时还在喊“孔圣人没批文”,围观百姓眼里的光,比火更烫,烧得他脊背发寒,“若百姓说‘官怕讲学’,这火反而要烧到咱们身上。”
“那大人的意思是……”
“明日起,巡丁逐街清查。”裴仲禹抽出腰间玉牌拍在案上,玉击木声如惊雷,“凡聚众讲读者,以‘聚众惑民’罪拘;所有讲坛木台,当场拆毁。”他冷笑,声音里带着铁锈般的冷意,“我看他们拿什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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