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远就此展开,引经据典,既肯定了高质疑的合理性,又深入分析了春秋时代贵族政治的复杂性,以及史家笔法背后的深意。一堂枯燥的经学课,竟因高鉴这一问,变得精彩纷呈,引发了众多生员的思考。
下课后,徐文远特意将高鉴留下,勉励道:“汝之思辨,迥异流俗。望日后保持此心,深研经典,勿要人云亦云。”高鉴恭敬受教,心中亦感振奋。
午后,课程转为算学与律学。
算学课上,博士出了一道涉及军粮调运的难题:需计算从不同粮仓调拨粟米至边军大营,如何规划路线、分配运力(人夫、车马、舟船损耗不同),才能在规定时日内运达最多粮草,且耗费民力最少。
此题极为繁琐复杂,需要考虑变量极多。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叹和算盘急促的噼啪声。
高鉴凝神静气,取来白纸。他并未急于计算,而是先梳理所有已知条件和目标,脑海中自然浮现出现代运筹学的一些基础概念。他尝试设立目标函数,寻找约束条件,虽无法进行精确的线性规划,却也有了优化思维的雏形。
他舍弃了传统的算筹,直接用毛笔在纸上列出关键数据,画出简易的路线示意图,标注出各节点可能的瓶颈,一步步推演。他的方法看似古怪,却条理清晰。最终,他得出的方案虽非最优,却在运达粮草量和节省民力之间找到了一个颇佳的平衡点,远超同期只知埋头硬算的同窗。
算学博士巡视至他案前,看着他纸上那些奇特的符号和图表,蹙眉看了许久,最终眼中闪过极大的惊异,喃喃道:“此法…虽异于常,却暗合数理之妙…怪哉,怪哉!”并未指责,反而若有所思地踱开。
接下来的律学课程,学习《开皇律》中“贼盗律”与“捕亡律”。律学助教详细讲解条文,尤其侧重于“群盗”、“劫囚”、“畏罪潜逃”等重罪的认定、缉捕权限及量刑标准。
高鉴听得比任何时候都认真。他不仅记忆条文,更仔细揣摩律文背后的逻辑、证据链条的形成以及可能存在的漏洞。
当助讲到“凡追捕罪人,力不能敌,告道路行人,行人能助而不助,杖八十”时,高鉴忽然举手发问:“先生,学生有一惑。若行人并非‘能助而不助’,而是误以为追捕者为匪人,或情况不明,出手阻拦,又当如何判定?其罪责与‘故纵’可有区分?”
助教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思索片刻才道:“此问…甚细。依律当视其主观意图与具体情境,若确属误判,而非故意阻挠,或可从轻,然仍需受笞刑惩戒。司法实践中,须细查证词、旁证…”
这番问答,再次让同窗侧目。高鉴却恍若未觉,他学律法,已然带入了极强的现实危机感和应用目的。
暮鼓响起时,高鉴才从沉浸式的学习中抬起头。一天的课程充实无比,无论是与徐博士的深论,还是在算学、律学上的专注,都让他暂时忘却了烦恼,更感到一种汲取知识、增长智慧的充实感。
他与赵畿一同随着人流走出讲堂。夕阳余晖洒在国子监的青石路上,拉长了学子们的身影。
“明远兄,今日你可是出尽了风头,连徐博士都对你青眼有加。”赵畿笑道,语气中带着钦佩,也有一丝担忧,“只是…那般质疑经典,终究…”
高鉴知他好意,微笑道:“学问之道,贵在求真。徐博士乃真学者,岂会因学生质疑而见怪?”他顿了顿,望向皇城方向,语气平和却坚定,“况且,吾辈读书,若只知唯唯诺诺,人云亦云,将来何以经世致用,辅佐天子,治理这万里江山?”
赵畿闻言,怔了怔,看着身旁好友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自信的侧影,由衷道:“明远兄之志,我不及也。”
而高鉴心中则默默思忖:武力可护身,智慧可谋远。在这漩涡将起之时,国子监的每一日求学,都将是未来安身立命的重要基石。
赵畿又道:“我家中早已派人来接,明日一早便启程回涿郡了。这一别,便是一月有余了。”
高鉴看向赵畿,神色坦然,拱手道:“子瞻兄,归途迢迢,一路务必保重!”
赵畿郑重还礼,关切地问道:“明远兄何时动身?可需同行一段?”
高鉴略作沉吟,摇了摇头:“多谢子瞻兄美意。我还需在大兴城逗留几日,采买些京师特产、笔墨纸砚等物,作为归家觐见长辈的礼品,不便与你同行了。待我料理完这些琐事,自会启程。”
赵畿只能点头道:“既如此,明远兄,珍重!望假期过后,你我都能安然返监,再把臂同游!”
“珍重!”高鉴亦拱手道。
两人在国子监的门坊下作揖告别。赵畿一步三回头地向外走去,身影渐渐融入忙碌的人流。
高鉴独立于夕阳余晖中,目送好友离去,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怅惘。此次一别,看似只是短暂假期,然而在这暗流涌动的大兴城,谁又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表面的繁华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能掀起三尺浪涛的暗流?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远方,眼神变得愈发深邃和坚定。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国子监,别了!
喜欢山河鉴:隋鼎请大家收藏:(m.qbxsw.com)山河鉴:隋鼎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