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城下,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寒风卷过旌旗,发出猎猎的呜咽,更添几分肃杀。高鉴立于马上,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如水,紧紧锁定着城楼之上那道剧烈挣扎的绿色身影。他身后的赵鸿永与两名亲卫,手按刀柄,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仿佛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城头上,所有的目光,无论是守军士卒,还是助守的百姓,都聚焦在他们的父母官——张允济身上。他那紧攥着城垛、指节发白的双手,那微微颤抖的身躯,那紧闭双目、眉头深锁的面容,无不昭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一方是自幼接受的忠君教育、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臣节,另一方,则是身后万千将性命托付于他的黎民百姓鲜活的面孔,是他们绝望而又充满最后期盼的眼神。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又或许已是永恒。张允济紧握城垛的手,终于缓缓地、无力地松开了。那挺直了多日,仿佛能撑起这片天的脊梁,也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微微佝偻了下来。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又重得仿佛耗尽了毕生的气力。
他没有再看高鉴,也没有回头看那些望着他的百姓。他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异常沉重地走下了城楼的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城门楼通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落寞。
走到城门洞内,负责守卫城门的衙役和少数兵卒都紧张地看着他。张允济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多日、同样面黄肌瘦却坚守岗位的面孔,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一种近乎虚无缥缈,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语调,轻轻地吩咐道:
“打开城门吧。”
声音很轻,如同梦呓。然而听在守城众人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那为首的衙役班头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张允济那毫无血色的脸上不容置疑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来。他与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个复杂无比的眼神——有解脱,有茫然,也有一丝深藏的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坚守,意味着与城偕亡;开城,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尤其是对方承诺不伤百姓。
“……是,明府!”班头哑声应道,随即转身,用颤抖的声音嘶吼起来:“明府有令!开——城——门——!”
沉重的门闩被数人合力,艰难地抬离卡槽,发出“嘎吱”的呻吟。紧接着,两扇包着铁皮、布满箭痕的厚重城门,被缓缓地向内拉开,刺耳的摩擦声撕裂了寒冷的空气。吊桥的铁链也随之哗啦啦作响,那道横跨护城河的屏障,轰然落下。
张允济没有去看那洞开的城门,也没有理会身后众人的反应,仿佛这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径直穿过城门洞,步履有些蹒跚,自管自地,一步一步,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将那身后的喧嚣、彷徨与新生的希望,都留在了原地。夕阳将他孤独的背影拉得老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与决绝。
城外,高鉴看着缓缓洞开的城门和落下的吊桥,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但随即又提了起来。他并非天真之人,深知人心险恶。他立刻对赵鸿永下令:“鸿永,点齐兵马,列队入城!重申军纪,入城后敢有扰民者,立斩!控制四门、武库、粮仓,接管防务!”
“得令!”赵鸿龙抱拳,立刻转身前去安排。
不多时,数百名精锐甲士排着严整的队列,在高鉴和赵鸿永的率领下,迈着沉稳的步伐,通过吊桥,踏入武阳城内。城内街道两旁,挤满了惶恐不安的百姓,他们瑟缩在门口或窗后,紧张地注视着这支陌生的军队。
县丞捧着用黄布包裹的县令大印,与几位被推选出来的城中耆老、豪绅,战战兢兢地迎了上来,在街心跪倒一片。县丞双手高举印信,声音发颤:“武阳县丞及阖城士绅百姓,恭迎高统领!愿献城归顺,乞统领信守诺言,保全乡梓!”
高鉴端坐马上,目光扫过众人,却未见到那个他最想见的身影。他心中一紧,沉声问道:“张明府何在?”
县丞抬起头,脸上带着些许惶恐与无奈,回道:“回……回统领,明府公回到县衙后,将印信交予下官,吩咐了下官几句安抚百姓、配合交接之事,便……便独自回了后衙房间,紧闭房门,再无动静。下官等……不敢打扰。”
高鉴一听,脸色微变,心中暗道一声“坏了!”以张允济刚烈、重名节的性子,在被迫开城之后,极有可能选择以死殉节,保全其忠臣之名!
他再也顾不得仪态,立刻对赵鸿永道:“鸿永,此处交由你全权处置,按计划行事!”话音未落,已猛地一夹马腹,带着几名亲卫,朝着县衙方向疾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惊愕的目光。
马蹄在空旷的街道上敲击出急促的声响。高鉴心中焦急如焚,若张允济真的自尽,那他今日这番“服其心”的谋划不仅前功尽弃,更会背上逼死贤臣的恶名,对他招揽天下人心的大计将是沉重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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