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房试探之后,东宫的日子仿佛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萧景琰并未再对林夙进行直接的、带有明显目的的试探。他依旧每日读书、习字、处理有限的政务,神情淡漠,仿佛对周遭一切都不甚在意。但他观察的频率和细致程度,却在无形中提升了。
他不再仅仅将林夙视为一个完成杂役的工具。他会留意他研墨时水与墨的比例是否始终恰到好处,会注意他整理书卷时是否真的按照日期和类别分毫不差,甚至会在他低头静立时,观察他呼吸的频率和指尖无意识的小动作。
林夙则愈发谨慎。他将自己缩得更紧,如同最标准的提线木偶,精准地完成每一项指令,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回答问话时,永远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卑微,词汇简单,绝不多言。他似乎彻底接受了“愚钝小太监”的角色,将所有的灵巧和机敏都深深埋藏起来,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飞速地摄取和分析着信息。
他观察东宫的人员往来。除了忠伯和赵怀安,确实少有官员前来拜会,偶尔来的几个,也多是品阶不高、面色忐忑之人,显然在东宫这艘看似将沉的船上,投资需要莫大的勇气。他也留意到,总有几个面生的低等内侍或宫女,会借着洒扫、送东西的名义,在书房附近徘徊,眼神飘忽。
他更仔细地观察太子本人。殿下似乎格外喜爱书画,尤其是一幅悬于内室、略显陈旧的《雪竹图》,时常会对着它出神。殿下用的墨锭带有一种极淡的、特殊的松香气息。殿下批阅文书时,遇到棘手之处,食指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殿下看似平静,但那偶尔掠过眼眸深处的疲惫与孤寂,却难以完全掩饰。
这是一种无声的较量。一个在明处,带着审视与考量;一个在暗处,怀着警惕与求生。两人之间隔着巨大的身份鸿沟,却又奇异地在这种互相观察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联系。
这日,萧景琰临摹前朝书法大家的字帖,却总觉得不得其神,眉宇间渐渐染上些许烦躁。他搁下笔,目光扫过一旁静立如松的林夙,忽然开口:“你过来。”
林夙心头一紧,依言上前,垂首听命。
“看看这幅字,”萧景琰指着案上的字帖,又指了指自己刚写的那幅,“你觉得,差在何处?”
这个问题比问笔、问李管事之死更刁钻。评价书法,尤其是评价太子的书法,绝非一个太监该做的事,亦极易言多必失。
林夙跪倒在地,声音惶恐:“殿下墨宝,岂是奴才这等卑贱之人能妄加评议的?殿下折煞奴才了!”
“孤准你说。”萧景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恕你无罪。”
林夙伏在地上,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快速扫过两幅字,又迅速低下,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道:“奴才……奴才愚见,殿下的字,形已极似,只是……只是原帖笔锋更峭利些,如寒刃出鞘,而殿下您的……更显温润含蓄。”
他说得极其小心,只谈最直观的笔锋差异,且用词朴素,甚至有些笨拙,完全避开任何可能涉及意境、风骨的深入评价,并将太子的字形容为“温润含蓄”,而非“锋芒不足”。
萧景琰眸光微动。他再次看向那两幅字。的确,他临摹时下意识地收敛了原帖那股孤高险绝的锋芒,融入了自己惯有的温和。这一点,即便是许多学过字的人也未必能一眼看出,更别提用如此简单直白的语言点破。
这个小太监,又一次在“愚钝”的表象下,露出了些许不凡的底色。
萧景琰没有称赞,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看来你在洒扫处,听到的东西还真不少。”
林夙身体一颤,立刻重新伏地:“奴才多嘴!奴才该死!”
“起来吧。”萧景琰挥挥手,似乎失去了追问的兴趣,转而吩咐道,“将这些临完的字收起来。角落里那几幅废弃的稿纸,也一并处理掉。”
“是。”林夙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先是小心翼翼地将萧景琰刚刚写好的那幅字吹干墨迹,卷起收好。然后才开始整理书案角落那堆被揉皱或画废的宣纸。
他动作麻利,将废纸一一抚平(尽管它们将被丢弃),叠放整齐。就在整理到最后几张时,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其中一张废稿的下方,压着一小片撕扯过的残页,边缘焦黑,似乎是不慎被火燎过,上面有零星几个模糊的字迹和半个印鉴的痕迹。那印鉴的样式颇为特殊,他似乎在别处见过。
是司礼监的某种专用副印?
他的心猛地一跳。司礼监,掌印太监高公公的地盘,也是宫中宦官权力的核心所在。太子的废稿下,怎么会压着这样一片来自司礼监的残页?是无意间混入的,还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林夙借着整理其他废纸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将那张残页混入了最中间,与其他废纸紧紧叠在一起,确保从外面丝毫看不出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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