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先聊一下,你先等一等。”
菲德尔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并不在意,他只是快速地瞄了一眼梁伯,紧接着又继续看向地上的逃亡队伍,转头走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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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太多话要说,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两人坐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情绪涌动,一时张不开口。
“那个西班牙人呢?”
“让我宰了。”
“那狗娘养的给我们指了条路。“
“走到了才才发现是个本地人的渔村,要我们和渔民夺船。”
阿昌凑到一边坐下,“老梁瞧见渔婆子怀里吃奶的崽,我们就退走了。那船都挤在一起,有人住在船上,不好下手。”
“白猪们不把人当人,我却还没变成畜生。”
“都是海上讨生活的,要抢人家的船势必要刀枪见血。”
梁伯说完突然剧烈咳嗽,显然甘蔗园的日子和这两天的厮杀逃亡让他年迈的身子有些撑不住。
“我想了想,索性就在这里等你吧。”
“要是你不来,我们就扎几个筏子往海上去了。现如今也不指望白猪指的那个岛,死在海上,也好过被人欺辱死在他乡。”
“海浪会把我们带回家。”
陈九看着他和阿昌落寞的眼神,那是一种看破生死的冷淡。
“你带的那个外番我看也不必相信,咱们就地解决了他,往海上去吧阿九。”
这是阿昌在说话。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地。”
他摇摇头,冲这个和两人说道
“我找你们正是为了商量,还有一件事需要咱们搏命。”
梁伯诧异的抬头看向他。
“菲德尔,他的母亲是广府人。”
陈九花了点时间给两人解释菲德尔的来历和这笔赌上性命的交易。
梁伯愣了一会,揉了下瘸腿,才有些落寞地开口。
“天京城破那夜,老子拖着这条烂腿爬过护城河,“可等老子漂到古巴这鬼地方.....”
他顿了顿,突然说起之前的岁月。
“我用这双手敲碎过无数清妖的脑袋,也送走过六个大官!”梁伯愈加剧烈咳嗽,“可每回打完仗,活着的弟兄越来越少……到后来连娘们肚里的崽都要上阵!”
“本想打出个太平盛世,却死伤无数,家乡出来的兄弟伙死的就剩我和阿昌两个。”
“逃不过衙门的通缉,老子本想着,这辈子就在甘蔗渣里烂成灰……”
他皱纹纵横的脸看向海面,喃喃道“连甘蔗都要吃人,还能怎么样呢?”
“我打了一辈子仗,到头来快死了还在给白鬼当猪狗。”
“阿九,我这条命可以交给你,可是娃娃们不能再给清妖当狗,不能再给洋人当狗,你可能做到?”
“我不论洋人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你答应我,老子用最后这口气给你们压火药!”
陈九看着有些强忍激动的老兵,回身看了看对前路无限迷茫的华工们,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肩头,让他心里堵闷难受。
海风卷过,阿昌低声说道:“不管如何,总强过在古巴给西班牙鬼挖坟!”
梁伯缓了缓胸膛里的愤懑,“天京陷落,我们满地逃窜,逃了半辈子......唉,三藩市我知道,那里有我们太平军的老人,如果那混血杂种说的是真的,还有些老弟兄可以联系。人人发一把火枪,还能再动一动。”
“三藩的华工,死者十之三四……”
“阿九,你要想清楚,那里一样不好过,一样要拿命去拼。”
陈九盯着梁伯的眼睛,看着老人眼里的火光。
“阿九你要想清楚,这回又要多少人的头趟这条生路?”
瘦削的新会渔民站直了身子,胸膛起伏。
“梁伯,阿昌叔……”
他的胸膛里有千言万语,却突然凝噎。
他拔出匕首,猛地割断头上的辫子,粤语混着血腥:“今日立契!”将发辫缠在匕首上,“哪个再给鬼佬当狗——肠穿肚烂喂古巴的鱼!”
“再叫我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归家。”
“生在自由地,死不上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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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的声音有些大,华工们汇集眼神看向最前方的三人。
陈九转身面向众人,扯开衣襟露出纵横交错的鞭痕。酷烈的太阳将西班牙监工烙下的编号照得十分显眼。
他布满老茧的右手举起从西班牙监工处抢来的弯刀。
陈九的土话如滚雷,用刀背重重敲了下断裂的桅杆。
“乡亲们瞅瞅我这身人皮!”
刀刃比划着身上烙印的数字,险些划出血来。
“咸丰八年,县城的税吏用毛笔曾在我胸口写下一个字——贱!说我们陈家男丁生来就是跪着喘气的牲口!”
“刚来这里时,西班牙人又在我的脖子上烙印。”
“在甘蔗园,胡安要我舔净他靴底的马粪!”陈九抓起把沙土塞进口中咀嚼,血水从嘴角溢出。“我咽了!因为那时我以为,膝盖软了能换口馊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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