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一家,同享太平。
阿生总念叨家里两亩甘蔗地,说打完仗就回去熬红糖,阿贵笑着说想娶个漂亮婆娘。沧州城的浓雾吞了他们最后一声叫喊,像被掐灭的烟锅子。
情报来讲,沧州城内守军不过三千。林将大旗一挥,梁伯带着人就冲进了那日的大雾里。
城破之后的巷子里,那个使短棍的沧州人青布包头,凶猛异常,梁伯亲眼见他用棍梢挑开阿生的喉结,又反手敲碎阿贵的太阳穴,血珠子染红了白雾。
他的腿就是那时折的。短棍擦着铁甲缝隙打进来,喀喇一声,梁伯还记得栽在尸体堆里感受到自己小腿骨碎了的巨痛。那沧州人小眼睛眯成缝,举起棍子要补最后一下,忽然被乱军冲开。后来才知道,这杀神那天至少废了四十个精锐。
城破时残阳如血,两万精锐死伤近四千,他从家乡带出的老兄弟死了几近一半,旗下全是血肉模糊的熟悉面孔。
他那时站在血染红的街上,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好多衣衫褴褛的老百姓、乡勇如此顽强。
那是恨极了他的眼神,恨不得让他被野狗分食的愤怒。
不是要重开太平吗?不是要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吗?
为何?
林将下令屠城,满城哀嚎震天。
浓雾尽散,遍地尸血。
自那之后,他带着人当了逃兵,回了天京隐姓埋名,像被人抽去了脊梁骨,每日只是饮酒度日,荒废人生。
直到现在,过去近二十年,才重新有勇气直视自己的前半生。
梁伯的眼神在夜色中再次聚焦,年过五十,又重新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这失而复得的喜悦刺激得他浑身发烫。
看了足足一刻钟,梁伯聚集众人,开始重新调整队伍。
斩首组8人(陈九、梁伯、卡西米尔、菲德尔、哑巴等人)从庄园东南角翻越一米五左右的矮墙,沿仆役洗衣房外侧前进。
阿昌、船匠阿炳、率十人分两队潜入南侧棕榈林:
一队五人在林东点燃浸油棕榈叶
二队五人在林西用自制大弹弓向主楼屋顶发射硫磺火药罐。
众人领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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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的手掌压住矮墙,指头用力做好准备。
身后七人屏息蹲伏,他朝身后使了个眼色,屈膝顶住墙根,两个华工立刻交叉手腕搭成踏脚台。
蹬墙,翻越,落地。
脚底板的刺痛还在,铁矛刺啦一声划破衣袖,惊得他立刻张望四周。
菲德尔紧跟着他跳下矮墙,在陈九身侧指示方向。
悄悄走过几步停下观察,西南角主楼上挂着的油光下面就是晾晒区,一大片的床单随风扬起,
陈九打了个手势:“趴低!爬过去!”
他们沿着洗衣房外墙绕过马厩后面的马粪堆,穿过床单之间的空隙,之后就是他们的目标厨房后门。
八个人像蚯蚓一样在泥地里蠕动,手肘磨得生疼。
没过多久,十五步外的厨房后门隐约可见。
“别动、再忍一会...好,行开咗。”(走开了),陈九听着守卫脚步声远去,松了口气。
庄园的厨房后门很大,是两扇厚重的木门组成。
平日里要从这里搬卸马车上的食材,厨师和仆役也只允许从此处出入,决不允许进入主楼内部。
菲德尔喘了口气走上前,取出携带的鱼油瓶,把木塞子咬在齿间,粘稠的液体顺着门轴倒下。陈九和小哑巴分别用匕首尖抵住门栓缝隙撬动,动作不大却让几人满头是汗。稍动几下,棕榈林方向的爆炸声准时炸响。
“快啲!”
梁伯皱着眉头低声催促。
他转身让跟着的华工从背袋里取出锯条待命,这是从甘蔗园搜出来的锯子上拆下来的,偶尔会在监工手里客串一下截肢工具。
得益于他们本着能用上就都带上的心理,搜刮来的这些零七八碎竟然都派上了用场。
“要是闩死了就锯!不要费事等!快啲!”
这种厚重的木门要是打不开门闩,会极大的增加风险。
老伙计阿昌和船匠在牵制火力,他们耽误的太久那边一个都活不了。
陈九的额头在微凉的晚风中不住地渗出细汗,远处的硫磺味随风卷来,终于,门栓咔嗒弹开的震颤从刀尖传到他虎口。
那口一只吊着的气终于是吐了出来。
“快!”
门悄悄打开,他们迅速穿过厨房通道里的布帘往里面走。
通道最后是东楼梯,一股淡淡的潮湿味道钻进鼻孔,几人越走越慢,直到一声怀表表盖弹开的轻响传进耳朵里。
陈九握紧砍刀,刀背抵住突突跳的太阳穴。
布帘子下面,八个人的呼吸声和外面那口大挂钟的“滴答”声都忍不住混在一起。
悄声穿过最后一道帘子,楼梯那里一个守卫抓着枪有些紧张,在原地踱步,不知道是该出去支援还是守在原地。
卡西米尔看准时机,手里的短矛快速掷出,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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