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过半,雨季虽是缠绵悱恻,却也快要进入尾声。
窗外的芭蕉叶被夜雨打得噼啪作响,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闷。
局势暗流汹涌,陈九却依然被软禁,几乎成了瞎眼盲人。
外面的事是否按照计划正在顺利进行,苏门答腊岛和婆罗洲现在如何,英国人进行了消息封锁,对他也是警惕到了极点。
陈九坐在桌前,身姿僵硬。他手中的笔悬在地图上方,许久未曾落下一笔。
他的袖口微微挽起。颧骨比几个月前更加突出,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透着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最显眼的是他的两鬓,在灯光的映照下,赫然多了几缕刺眼的银丝——那是这些日子,在英荷两国绞杀下,在无数个生死攸关的算计中,生生熬白的。
尽管如此,每日仍要强装平静,甚至还要看些英国人拿来的闲书打发时间。
林怀舟静静地坐在角落的藤椅上。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裳,手里拿着一本书,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丈夫的背影上。
这里是英国人的地盘,韦尔德总督虽然撤掉了贴身的卫兵,但允许林怀舟从香港来探视,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政治信号——既是安抚,也是一种无声的软禁加码。
前段时间一个女教士过来,现在又是他的正妻,英国人似乎乐见其中,林怀舟刚来的日子,卫兵甚至巡逻的频次都多了不少,可惜,关于艾琳的事,林怀舟什么也没说。
一只素手轻轻伸过来,将一杯温热的茶置于案头,随后又取过剪刀,细心地剔去了灯芯上结出的灯花。
“九哥,”林怀舟的声音轻柔,
“更深露重,这茶都已经换过三盏了。”
陈九仿佛刚从一场大梦中惊醒,身子微微一颤,眼神有些迟滞地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妻子的脸上。
他勉强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却显得比哭还难看。
“我不累。你先去歇着吧,别陪我熬着。”
林怀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上,轻轻叹了口气:“你骗得了外面的洋人,难道还想骗枕边人吗?这几日你总是假装闭目养神,茶饭不思,两鬓的霜色眼看着又重了几分。身子是自个儿的,便是为了这满盘的棋局,也该且歇一歇,养养神才是。”
陈九摇了摇头,“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荷兰人虽落入局中,却如百足之虫;英国人笑里藏刀,更是步步惊心。我这一闭眼就是婆罗洲的烂泥和苏门答腊的余火,哪里敢歇?”
“没有坚船利炮,没有绝对的实力压制,就只能玩这些不入流的把戏,夹缝间求存,根基不稳,终究是落了下乘,处处被动。”
林怀舟闻言,心中一痛。
她出身官宦世家,虽不曾亲历沙场,却也深知如履薄冰的分量。
她走到陈九身后,伸出双手,轻柔地按压着他的太阳穴。
“我不懂那些外洋的坚船利炮,也不懂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家父生前常言,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又云当局者迷。”
“心弦绷得太紧,反倒容易迷了眼,断了路。不妨说与我听听?哪怕我只能做个听客,你将这胸中块垒一吐为快,将这乱麻一般的局势理上一理,或许这淤塞的思路,便能如那疏浚后的河道一般,豁然开朗了。”
陈九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度,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反手握住林怀舟的手,在那略显粗糙的掌心摩挲了一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是啊……有些事,憋在心里,确实容易钻牛角尖。”
他站起身,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笔重重地按在地图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怀舟,帮我把那盏灯挑亮一点。”
林怀舟依言照做。光线瞬间明亮,照亮了那张铺在桌面的,手绘的婆罗洲地图。
那是杰克·霍夫曼用脚丈量回来的数据,也是兰芳乃至南洋华人未来的命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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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九的手指顺着地图上一条蜿蜒曲折的蓝色线条缓缓滑动——卡普阿斯河(Kapuas River)。
“这就是命脉。”陈九低声说道,借着向妻子倾诉的机会,开始重新梳理他脑海中的战略版图。
“以前我们看婆罗洲,只看到了它的金子。罗芳伯公当年带着客家兄弟在东万律淘金,那是农业时代的活法。但现在是光绪七年,是各国都在拼命发展工业的时代。
洋人那一套,金子能换钱,但换不来生存权。”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的西部沿海画了一个圈,那是坤甸和孟帕瓦的区域。
“你看这里。”
“西加里曼丹,地势低平,遍布沼泽。卡普阿斯河是全岛最大的动脉,全长一千多公里,它能深入内陆腹地,连接着无数的达雅人部落和我们控制的矿区。但是……”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河口处,“这里有个致命的缺陷——泥沙淤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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