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出来时,怀里的驴皮影烫得像块烙铁。晨光把巷子染成金红,卖豆腐脑的张叔推着车经过,车铃铛“叮铃”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看见我们手里的桃木剑,突然往旁边躲了躲,车板上的碗“哐当”撞在一起,豆腐脑洒出来,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白圈,圈里浮出点暗红——是血,混在豆腐脑里,像朵没开的花。
“张叔,你手怎么了?”我指着他缠着布条的右手,布条渗着血,形状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他眼神躲躲闪闪,推着车往巷口跑,“没、没事,被野猫抓的。”话音未落,车板下突然掉出个东西,是支唢呐,铜碗上沾着黑糊糊的东西,像没擦干净的墨。
你弯腰捡起唢呐,指尖刚碰到吹口,就“嘶”地吸了口凉气:“是‘阴唢呐’。”你翻出唢呐杆上刻的字,是个“李”字,笔画被人用指甲抠得发毛,“吹这东西的人,要么是给枉死鬼送葬的,要么……是在唤魂。”
唢呐突然自己响了,调子跟《哭九肠》截然相反,欢快得像娶亲时吹的《百鸟朝凤》,只是跑调跑得厉害,每个音符都像被人掐着嗓子拔高,听得人头皮发麻。随着乐声,张叔的车辙里突然渗出黑血,顺着纹路往祠堂方向爬,在地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阵,阵眼正是祠堂门口那棵老槐树。
“他在引魂。”你把唢呐往怀里塞,拽着我往张叔跑的方向追,“这唢呐吹的不是喜乐,是‘勾魂调’,听多了会让人跟着乐声走,走到阵眼就被老槐树吸进去——你看张叔的脚印,是不是越来越浅?”
我盯着地上的脚印,果然,张叔的布鞋印从深到浅,最后几乎看不见,像脚底板在慢慢变透明。追到巷口的土地庙时,看见他正跪在神像前发抖,手里攥着张黄纸,纸上画着个唢呐,旁边写着“午时三刻”。
“是李老板的堂侄逼我的!”张叔看见我们,突然崩溃大哭,黄纸掉在地上,被风吹得贴在土地爷的脚边,“他说我爹当年偷了他家的祖坟地,要我用唢呐吹够七七四十九天勾魂调,不然就把我儿子扔进煤窑……”
唢呐在你怀里突然炸开火星,铜碗上的“李”字渗出黑血,滴在地上,竟长出些细小红芽,芽尖顶着白色的花,像坟头长的鬼针草。你突然拽起张叔往回跑,“来不及了!他在唢呐里灌了‘子母坟土’,吹到午时三刻,所有听见过乐声的人都会被拉去填坟!”
跑到祠堂门口时,老槐树的叶子突然全竖了起来,像无数只耳朵,正对着我们的方向。树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年轻人,手里也拎着支唢呐,吹口处缠着根红绳,绳头拴着个小布人,布人胸口写着我的名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张叔的笔迹。
“是李老板的堂侄,李三。”你把桃木剑往我手里塞,自己抄起祠堂门口的石香炉,“他爹当年跟张叔的爹抢坟地,被打断了腿,这仇记了三十年。”
李三突然举起唢呐,吹口对准老槐树。乐声响起的瞬间,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往下掉,每片叶子背面都印着张人脸,有张叔的儿子,有卖菜的王婆,还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背着书包往树后躲——是陈阳的妹妹,昨天还来往生堂问过纸钱的价。
“他把活人影子印在叶子上了!”你将石香炉往李三身上砸,香炉擦着他肩膀飞过,砸在老槐树上,树身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堆白骨,手腕处套着个银镯子,刻着“张”字,正是张叔爹的遗物。
唢呐声突然变调,尖锐得像刀子割玻璃。地上的红芽疯长,缠向我们的脚踝,芽尖的白花突然张开,露出里面的细齿,咬在皮肤上,疼得像被蚂蚁啃。我挥剑斩断红芽,断口处流出的不是汁液,是黑血,溅在唢呐上,铜碗突然裂开道缝,露出里面的东西——是片人皮,上面还沾着坟土,正是李三爹后背上的那块,当年被张叔爹用锄头划开的。
“他把他爹的皮蒙在唢呐上!”你突然想起什么,往李三脚下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地的地方,冒出无数只手,抓着他的脚踝往土里拖,“这叫‘父债子偿’,他爹的怨气早就附在皮上,现在要拉他一起垫背!”
李三的唢呐掉在地上,乐声却没停,从地里钻出来,在老槐树周围盘旋。树上的叶子突然全化成纸灰,被风吹得贴在我们脸上,灰里裹着些细小红线,是唢呐的铜丝,缠在皮肤上,像要往肉里钻。
“午时三刻到了!”你拽着我往祠堂里退,同时把怀里的驴皮影往老槐树上扔。皮影刚碰到树身,就“腾”地燃起绿火,火里浮出个影子,是李老板的娘,她举着皮影匠的绣花针,往树缝里扎——每扎一下,地里的乐声就弱一分,抓着李三的手也松一分。
张叔突然扑过去抱住李三,把他往祠堂里拽,“别吹了!我爹当年是抢了你的地,但他临死前把地契塞回你家炕洞里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发黄的纸,正是那张地契,上面还沾着炕洞的黑灰,“我昨天才从我娘的樟木箱里找着的!”
李三看着地契,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哭声混着地里的唢呐声,像头受伤的野兽。老槐树的裂缝慢慢合上,白骨被树汁裹住,银镯子“当啷”掉在地上,滚到张叔脚边。
唢呐声彻底停了。我捡起地上的唢呐,铜碗的裂缝里,那片人皮正慢慢变黑,最后化成灰烬,被风吹得往坟地的方向飘。你拍了拍张叔的肩膀,他的手已经不流血了,布条解开的地方,伤口处结着层红痂,像朵快谢的花。
回往生堂的路上,你突然说:“其实李三也挺可怜的,从小被人指着鼻子骂‘瘸子的儿子’,心里的恨早就长了根。”
我摸着怀里渐渐变凉的驴皮影,突然觉得,有些仇恨就像这唢呐,不吹出来憋得慌,吹出来了,伤的还是自己。祠堂门口的老槐树又长出新叶,嫩绿的,在风里摇啊摇,像谁在轻轻拍手。
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响,这次的声音很轻快,像在唱支没词的歌。
喜欢尸叔多指教请大家收藏:(m.qbxsw.com)尸叔多指教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