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雾栈下山的第三个月,我在江边码头遇见个穿蓑衣的老艄公。他说江下游有座“无岸岛”,岛上没有土,全是船的骸骨——朽烂的龙骨、断裂的桅杆、缠满水草的舵盘,层层叠叠堆成座岛。更怪的是,每个月圆夜,岛会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有人在用船板敲鼓,敲到第七声,就有艘破船从岛心漂出来,船上载着些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往上游来。
“那船不载客,只收‘没处去的念想’。”老艄公往江里啐了口烟袋锅,“前几年有个货郎,儿子在江上淹死了,他抱着件小棉袄上了那岛,第二天棉袄就不见了,货郎回来后疯疯癫癫,总说‘儿子穿新棉袄坐船去了’。”
我和阿砚决定去看看。老艄公划着艘乌篷船送我们,船桨搅碎江面的月光,碎银似的波光里,总晃过些模糊的船影,像沉在水底的幽灵。“那岛是江的‘胃’,吞下去的都是化不开的执念。”老艄公的声音混着水声,“你们要是带了‘心事’,可得攥紧了,别被岛勾了去。”
行至三更,江面突然起了浓雾,船像被什么东西托离水面,悬空漂了片刻,再落下时,船底传来“咯吱”的摩擦声——不是水,是木头。浓雾里渐渐显出无数船骸:明代的福船龙骨弯成半月形,像巨兽的肋骨;清代的漕船木板上还留着“漕运”二字,漆皮剥落处渗出暗红的水;最上面压着艘现代的铁皮船,锈穿的船底露出几缕水草,像垂着的头发。
这就是无岸岛。没有泥土,没有草木,只有船的骨头。朽木的腥气里混着股甜腻的霉味,踩在松动的船板上,脚下传来空洞的回响,像踩在无数个沉船的梦境上。岛心有片稍微平整的空地,堆着些奇怪的东西:褪色的襁褓、生锈的婚戒、写满字的信纸……都是被岛“吞”下的念想。
“咚。”
一声闷响从岛心传来,震得脚下的船骸簌簌掉渣。我和阿砚对视一眼,摸出随身携带的短刀,顺着声音往岛心走。越往里走,船骸堆得越密,有些地方甚至要爬过横七竖八的桅杆,桅杆上缠着水草,像无数只手在拉扯裤脚。
“咚。”第二声。
岛心豁然开朗,竟是个由七艘大船骸围出的圆形空地,空地中央立着根粗壮的主桅杆,杆上绑着块巨大的船板,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名字被水泡得发胀,有些已经模糊成黑团。一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正背对着我们,手里攥着根船钉,一下下敲着那块船板——“咚、咚”,声音正是从这来的。
“是她?”阿砚突然低呼。我定睛一看,那女人的侧脸竟和雾栈账房先生的画像有七分像,只是更年轻些,眉眼间带着股执拗。她敲船板的动作机械而专注,每敲一下,板上的名字就亮一下,像被血浸过。
“你是谁?”我出声时,声音在船骸间撞出回声。
女人转过身,手里的船钉“当啷”落地。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里面淌着浑浊的水,顺着脸颊往下滴,滴在衣襟上,晕出深色的痕。“我在等船。”她的声音像从水底冒出来的,“等艘能载名字的船。”
她指着板上的名字:“这些都是沉在江里的人,有的是货郎的儿子,有的是撑船的老汉,有的是……我的丈夫。”她指尖划过一个模糊的名字,那名字突然渗出红水,“他是船工,三十年前在这附近触礁,船沉了,尸首都没捞上来。我守着岛,把每个淹死的人名字刻上去,敲七声船板,就会有船来接他们——可每次来的船,都空着回去。”
“咚。”第三声。
阿砚突然指着她的脚:“你没踩在船板上!”
我这才发现,女人的脚悬在半空,裙摆下是透明的水纹,正一点点往船板里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水声:“我早就不是人了。守岛守了三十年,身子早就跟岛融在一起,成了船骸的一部分。”
“那船为什么空着回去?”阿砚追问。
“因为他们的念想没断。”女人指向岛边堆着的襁褓,“那货郎总来岛外哭,他的念想缠着儿子,儿子怎么敢走?”她又指向我们:“你们带着执念来,这岛也会留你们。”
话音刚落,周围的船骸突然“咔哒”作响,无数根船钉从木板里钻出来,像银色的蛇,朝着我们脚腕缠过来。阿砚挥刀砍断几根,断口处立刻冒出白烟,腥臭难闻。“她在骗我们!”阿砚大喊,“这岛不是在‘送’人,是在‘留’人!”
“咚。”第四声。
女人的脸开始变得透明,露出底下交错的船骨:“我太想他了,岛把我的念想变成了锁,每个来的人,都要陪我守岛。”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你们不是来查岛的吗?那就留下刻名字!”
周围的船骸剧烈晃动,有的木板翘起,露出里面嵌着的白骨;有的桅杆突然倒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我们。我瞥见主桅杆上的船板——那些名字里,竟有几个是近年失踪的渔民,旁边还留着日期,正是他们家人来岛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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