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泥的气息还粘在鼻腔深处,婴儿青紫的小脸仍在眼前晃动。陈衍被粗暴地拖出地窖时,近乎麻木地抱紧了怀中那具冰冷的小小躯体。迎接他的不是刀斧,而是一股浓烈到诡异的混合气味——刺鼻的咸腥、甜腻的蜜糖、厚重的烟火焦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强行掩盖的、属于熟肉的油腻。
他被推搡着,穿过一片狼藉的街道,来到会稽城西巨大的官仓前。这里曾是江南粮秣重地,此刻却被黄麻裹头的“长生人”层层把守。沉重的仓门敞开,里面透出的不是谷物的陈香,而是地狱厨房的蒸腾热浪。
巨大的仓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中央挖出了十几个深坑,坑底燃着熊熊的、冒着浓烟的湿柴火堆,刺鼻的烟味正是来源于此。坑上架着粗糙的木架,悬挂着一排排切割成条状、被烟火熏烤得焦黄油亮的“肉”。无数衣衫褴褛、眼神空洞的流民如同工蚁般穿梭忙碌。
“愣着干什么!新来的腌肉工!去丙字坑!”一个监工模样的“长生人”甩着浸血的皮鞭,抽在陈衍脚边,溅起泥点。
陈衍被推到一个深坑旁。热浪和浓烟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看清了:
坑边堆积着大量刚刚运来的“原料”——赤裸的、被粗略冲洗过、却依旧残留着血污和伤痕的成年男性尸体!有的肢体残缺,有的腹腔洞开,内脏被掏空。几个强壮的流民正用沉重的剁骨刀,将这些尸体如同处理牲畜般,分割成大块。
旁边,是几个巨大的木槽,里面盛满了浑浊的、泛着血沫的浓稠液体。浓烈的盐卤味混杂着劣质蜜糖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分割好的肉块被扔进木槽,浸泡片刻后捞出,被另一些人用铁钩挂上木架,悬在坑中的烟火上熏烤。
“仙师慈悲,赐尔等‘登仙肉’!”监工挥舞皮鞭,声音狂热,“此乃得道仙躯,食之可涤荡凡尘,强健筋骨,延年益寿!用心熏制,不得怠慢!”
陈衍被塞了一把粗糙的鬃毛刷子和一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褐色酱料(混合了盐、蜜、劣质酒和不知名香料)。他的工作,就是在那些悬挂的、被熏得滋滋冒油的肉块上,反复涂抹这种酱料,确保每一寸都被咸腥的混合物包裹。
他麻木地刷着。指尖传来肉块温热甚至有些烫手的触感,油脂和酱料混合,黏腻地沾满双手。浓烟呛入肺腑,混合着酱料的甜腥和尸体本身残留的淡淡腐败气息,形成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胃袋在疯狂抽搐,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翻涌的呕意连同昨夜地窖的噩梦,一起压了下去。他不能吐,不能倒。怀中的冰冷提醒着他,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肉块上,不去想它曾经是谁的父亲、谁的丈夫。刷子机械地移动,酱料一层层覆盖,将原本还能看出肌肉纹理的肉块,变成一根根油亮焦褐的“肉干”。周围麻木的流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动作熟练而迅速,眼神空洞如同木偶。
突然,他的刷子碰到了一块异常坚硬的异物,卡在肉块的肌理间。
他下意识地拨开覆盖的酱料和油脂。
一块半个指甲盖大小、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硬物露了出来。他用力抠出,在沾满酱料的掌心蹭了蹭。
暗沉的光泽透了出来——是玉!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虽然边缘崩裂,沾满污秽,但上面清晰可见的、用极细刀工阴刻的纹样,却像一道闪电劈进陈衍混沌的脑海!
螭虎纹!
琅琊陈氏嫡系三房男丁成年后,才会被赐予的族徽玉佩!
陈衍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僵硬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眼前这具正在被他“加工”的肉块来源——那具被分割前随意丢弃在坑边的尸体。
尸体仰面躺着,脸上被砍了一刀,皮肉翻卷,几乎毁容。但下颌的轮廓,左耳垂上一颗小小的黑痣,还有那即使死亡也无法完全消弭的、属于士族子弟养尊处优的皮肤质地…
“三…三叔公?!”陈衍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记忆瞬间倒灌!眼前浮现出江北渡口,这位掌管庶务、向来威严刻薄的三叔公陈珏,正是他亲口下令:“旁支子弟,弃之!”是他指挥家丁,将包括陈衍在内的数十个旁支子弟,毫不留情地推下了挤满流民的栈桥!冰冷刺骨的江水,绝望的挣扎,刻骨的屈辱…无数画面在陈衍眼前炸开!
而此刻,这位曾经高高在上、决定他生死的嫡系叔公,正赤身裸体地躺在他脚边的泥污里,肚腹被剖开,内脏不知所踪,被当作“原料”等待切割。他腰间的玉佩,成了屠夫眼中碍事的垃圾,被随手剔下,嵌在了自己的肉里。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陈衍。恨意?快意?恶心?悲凉?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他死死攥着那块沾满酱料和油脂的碎玉,锋利的边缘几乎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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