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粮的秘密如同毒藤,缠绕着陈衍的心脏,日夜不休。那堆积如山的粮袋,王麻子麻木而冷酷的话语,让他对这支“王师”的最后一丝归属感也荡然无存。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执行着死士营的苦役,在粮仓、矿场、工坊之间辗转。背上的鞭伤在高温和重体力劳动下反复发作,脓血浸透破衣,带来持续的折磨,却也成了他麻木精神的一种锚点。那婴儿的下落,依旧是他心底唯一残存的微光,支撑着他不至于彻底沉沦。
这日,陈衍被临时抽调至新建的冶铁工坊外围,负责搬运沉重的铁矿石和焦炭。工坊规模宏大,戒备森严,核心区域被高大的木栅和精锐士兵把守,显然在进行极其重要的军械生产。隔着栅栏,他能看到里面矗立着几座比陈氏作坊庞大得多的高炉,鼓风设备也更为先进(可能采用大型水排),炉火映得半边天通红。叮叮当当的锻打声密集如雨点,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更为纯粹、更加凛冽的金属气息——那是高品质钢铁特有的味道。
“看什么看!快干活!”监工的鞭子抽在陈衍背上,恰好落在一处结痂的伤口上,痛得他一个趔趄。他咬着牙,扛起一筐矿石,步履蹒跚地走向指定的堆放点。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管事服饰、面生但眼神精明的中年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他。
“陈衍?”那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
陈衍警惕地抬头:“你是?”
“故人托我,给你带句话。”管事模样的男人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从袖中滑出一小块折叠得极小的、质地细腻的丝帛,塞进陈衍沾满煤灰的手中。丝帛入手微凉,带着淡淡的熏香,与这肮脏污浊的工坊格格不入——这是琅琊陈氏惯用的熏香!
陈衍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迅速将丝帛攥紧,强作镇定地继续搬动矿石,直到找到一个背风的角落,才借着搬运的掩护,飞快地展开丝帛。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是用极其熟悉的、属于陈珪亲信书吏的笔迹写成:
“婴尚存,居危巢。取北府新钢秘法,换其归巢安卧。十日为期,过时不候。勿自误。”
丝帛的右下角,用朱砂点了一个小小的、扭曲的鸟形图案——那是陈氏家族核心成员才懂的、代表“幼鸟归巢”的密记!
字字如刀,剜心刺骨!
婴儿还活着!但在陈珪手中!成了人质!
用北府军核心的炼钢秘法,去换孩子的命!
十日!只有十日!
巨大的冲击让陈衍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攥着那方小小的丝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丝帛被汗水瞬间浸透。愤怒、恐惧、屈辱、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毒蛇噬咬。陈珪!那个将他视为“刃”的老狐狸!从未放弃对他的榨取和利用!利用他对婴儿的牵挂,将他逼入绝境!窃取军械秘法,这比之前的任何任务都更加凶险百倍!一旦暴露,在北府军严苛的军法下,必是千刀万剐之刑!可不做…那孩子…
陈衍靠在冰冷的矿石堆上,大口喘息,背部的剧痛在此刻反而成了清醒的良药。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选择。婴儿的命,是他在这炼狱般的世界里,唯一无法割舍的牵绊。他必须去做,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接下来的几天,陈衍如同游魂,在工坊外围游荡,试图寻找一丝机会。核心区域守卫森严,别说进去,靠近都会被厉声呵斥。他只能从运送原料和成品的工匠口中,零碎地听到一些关于新钢的只言片语:“…炉火旺得邪乎…”“…淬火的法子怪,那水油混着冒蓝烟…”“…打出来的刀胚,冷得像冰,硬得能崩石头…” 这些信息毫无用处。
期限一天天逼近,陈衍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就在他几乎绝望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命令传来:刘裕将军巡视工坊,需抽调部分熟悉工务的“杂役”在核心区域外围协助清理、警戒。陈衍因为识字且看起来还算机灵(至少在死士营中),竟被点名在内!
机会!陈衍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下激动,低着头,混在一群同样被临时抽调的死士和杂役中,进入了戒备更加森严的核心区域。他不敢东张西望,只是卖力地清扫着炉渣和碎屑,耳朵却竖得如同猎犬,捕捉着每一丝可能的信息。
他看到了那几座巨大的高炉,炉体用特殊的耐火泥加固,鼓风的水排规模惊人。他看到工匠们用一种特制的长柄坩埚,小心翼翼地从炉口舀出炽热流淌、白亮刺眼的铁水(接近钢水的状态),注入特定的模具。他看到淬火池旁,工匠们并非只用清水,而是将一种粘稠、散发着特殊气味的油状物(可能是桐油或动物油脂)与水分层倒入池中,铁器浸入时,瞬间腾起浓烈的蓝烟和刺鼻的气味!他还注意到,成品区堆放的半成品刀剑胚体,其色泽、质地,确实远超他当年在陈氏作坊弄出的“百炼钢”!
然而,这些只是表象!最关键的核心——配料比例?炉温控制的具体方法?淬火油水的配比和温度?——都是口口相传或记录在核心工匠脑中、绝密的配方和流程!他一个外围清扫的杂役,根本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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