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城血战的伤痛尚未平复,“寒门义卒”的称号带来的短暂荣光也未能驱散秽营的阴霾。陈衍肩胛骨下的箭头虽已取出,但伤口深可见骨,稍一用力便钻心地疼。然而,未等他喘息,一道来自刘钟的密令便将他从病榻上唤起——参与一次针对私盐贩子的秘密拦截行动。行动地点远离战场核心,目标也非叛军,这本身就透着蹊跷。
此刻,木箱被士兵撬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用厚厚油布包裹的块状物。剥开油布,借着火把昏黄的光线,露出的竟是雪白晶莹、颗粒粗大的上等官盐!数量之多,足以供应一支大军数月之需!
“盐!全是盐!”一个士兵忍不住低呼。
“好大的手笔!”何无忌脸色阴沉,抓起一把盐,任由那晶莹的颗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陈衍的目光却被盐块上清晰的印记吸引——那是一个用特制模具压出的徽记:一只昂首展翅的玄鸟,爪下踏着祥云!这个徽记,他曾在琅琊陈氏的族谱和重要文书上见过类似的简化版!这是顶级门阀,琅琊王氏独有的家族徽记!
“琅琊王氏…”刘钟的声音在寒风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拿起一块印着玄鸟徽记的盐块,用手指摩挲着,“前线将士浴血厮杀,盐粮短缺,每日黍粥淡而无味,冻疮裂口连盐都舍不得敷…后方的高门显贵,倒有闲心用军需船运私盐,发国难财!”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负责押船的盐枭头目,一个獐头鼠目、浑身湿透的中年人,被士兵粗暴地按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军…军爷饶命!小的…小的只是跑船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货…这货是东家让运的,说是…说是寻常商货…”
“放屁!”何无忌一脚将盐枭踹翻,“军用快船,深夜潜行,藏匿私盐!还敢狡辩!说!买家是谁?运往何处?接应的是哪路人马?!”
盐枭头目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小的真不知买家名号…只…只知是江北的大人物…接应的船挂着‘徐’字旗…约定在瓜洲渡交割…”
“江北?‘徐’字旗?”刘钟与何无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江北是桓玄控制区,“徐”字旗,极可能指向桓玄麾下大将徐道覆!这意味着什么?琅琊王氏,这个在东晋朝廷根深蒂固的门阀,竟然在暗中向篡位的桓玄势力走私军需命脉的食盐?!这不仅仅是走私,这是通敌!是资敌!
一股寒意顺着陈衍的脊背爬升。他原以为只是普通的门阀贪腐,却没想到牵扯出如此骇人的通敌大案!这足以震动朝野,引发一场针对琅琊王氏的腥风血雨!
然而,刘钟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陈衍心中那点微弱的、对“正义”的期待。
“此事,到此为止。”刘钟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环视在场众人,目光尤其在陈衍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将他此刻的表情刻入脑海。“查获私盐一事,列为军中绝密。任何人泄露半句,军法从事,诛连三族!”
“什么?!”何无忌第一个忍不住,踏前一步,急声道:“参军!这可是琅琊王氏通敌的铁证!岂能…”
“何将军!”刘钟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证据?什么证据?这些盐上有写琅琊王氏的名字吗?一个盐枭的攀咬,能扳倒根深蒂固的门阀吗?就算能,然后呢?建康朝廷现在是谁的朝廷?是桓玄的!我们去向谁告发?告发了,除了打草惊蛇,除了让建康城血流成河,除了让桓玄借此清洗异己、进一步坐大,还能得到什么?!”
他指着那几箱白花花的官盐,语气冰冷而现实:“我们现在缺什么?缺盐!缺粮!缺饷!缺打造军械的资财!将士们在挨饿受冻!拿着这些盐,我们能救多少兄弟的命?能换多少急需的粮秣?能让多少把刀更快,多少副甲更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枭雄特有的冷酷和务实,“扳倒王氏,是以后的事。现在,活下去,积蓄力量,讨伐桓玄,才是根本!这些盐…就是天赐的军资!”
何无忌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显然内心极度挣扎,但最终,他颓然松开了手,沉重地低下了头。他明白刘钟(或者说刘裕集团)的选择是残酷却最现实的。
刘钟不再看何无忌,转向负责押送的军官:“盐枭及其心腹,就地处理干净,沉江。船凿沉。其余船工,打散充入苦役营,严加看管。这些盐…”他顿了顿,“分作三份。一份,秘密运回大营,充作军需。一份,就地分给参与行动的将士,作为封口和犒赏。最后一份…”他目光扫过陈衍,“陈什长,你带几个人,负责押运回京口,交给赵司马入库。如何‘入库’,赵司马自会安排。” 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显然,赵德那里,也是“分赃”链条上的一环。
“末将(卑职)遵命!”军官和陈衍同时应声。陈衍的声音有些干涩。
士兵们开始默默地执行命令。盐枭绝望的哀求被堵住,很快消失在冰冷的江水中。沉重的盐箱被重新封装,抬上准备好的小车。一袋袋分量不轻的盐包,也被分发给参与行动的士卒们。拿到盐包的士兵,脸上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略带惶恐的沉默。他们知道,自己接过的不仅是盐,更是一份无法言说的秘密和沾血的“犒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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