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煤油灯爆了个灯花。顾家生随手将《陆军步兵操典》往八仙桌上一扔,泛黄的书页在桌面上摊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德式训练图解。
正抱着烧鸡大快朵颐的程远闻声抬头,油光发亮的嘴角还粘着几粒芝麻。顾家生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程老二,你四哥我给你安排个美差。
程远刚咽下一口鸡肉,闻言差点噎住,连忙抓起茶碗灌了一大口:
咳咳...四哥...你说...
操典是死的,人是活的。
顾家生从包袱里掏出本蓝皮笔记本,牛皮纸封面上用遒劲的钢笔字写着国民革命军暂七十二师三连整训手册。他随手翻开扉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各种训练要点,字迹工整。
程远接过手册,油乎乎的手指在纸页上留下几个指印。他越翻眼睛瞪得越大:
立正、稍息、站军姿,齐步走......这、这不是...
没错,
顾家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咱们在军校时德国顾问教的那套。从明天开始,这帮新兵蛋子就交给你了。
祠堂前广场。
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祠堂前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程远已经笔直地站在台阶上,崭新的翻毛皮鞋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用力跺了跺脚,鞋跟与石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脚跟并拢!脚尖分开六十度!
程远的声音在晨雾中格外嘹亮,
那个屁股撅的半天高的,说你呢!裤裆里夹着卵子了吗?站得跟滩烂泥似的!
王铁栓带着几个老兵班长在队列中来回巡视。这些老兵油子人手一条牛皮武装带,时不时地一声抽在新兵弯曲的膝盖上。李墨文昨夜抄完的《陆军惩罚条例》在黑板上尤为清晰,第十条下方不知被谁用指甲狠狠划了三道杠。
向右——转!
程远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他一把揪住转错方向的张阿狗,
你他娘的分不清左右吗?驴日的...吃饭用哪只手?跟着我练,左右左,一二一......
祠堂飞檐下,顾家生慢条斯理地系着武装带。晨风拂过,带来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口令声和皮带的抽打声。他转头对身旁穿着崭新军装的顾小六招了招手:
小六,去镇上买十条哈德门,再弄两瓶正宗的绍兴花雕,记得要十年陈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对了,再称五斤金华火腿,一定要去年入冬前腌的老腿,腿心要带雪花纹的。
..........................
营部门前的青砖影壁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已经褪色。站岗的卫兵看见顾家生领章上三颗铜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慌忙立正敬礼,枪托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声响。
顾小六眼疾手快,从怀里掏出一包老刀牌香烟塞了过去。那卫兵接过烟盒,粗糙的手指在烫金的英文商标上反复摩挲,这种上海租界来的洋烟,可是稀罕物。
报告!
顾家生站在门廊下整了整军容。透过雕花的窗棂,可以看见里面烟雾缭绕,麻将牌碰撞的声不绝于耳。
开门的勤务兵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顾小六怀里油纸包裹的火腿,嘴巴不自觉的开始吞咽起口水。
正厅里,一个肩挂少校衔的胖子正把刻着字的骨牌重重拍在红木桌上:
胡了!清一色!
他伸出肥厚的手掌,给钱给钱,哈哈哈...
勤务兵小跑着凑到马营长耳边:
报告营座!三连的顾长官在门外候着呢。
马富贵转过那张油光满面的圆脸,左手还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哈德门:
哦?是那个走关系来的少爷兵?
他忽然瞥见勤务兵手中沉甸甸的礼物,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哎呦这怎么话说的...快请快请!小李,把我珍藏的龙井沏上!
三巡茶过,紫砂壶里的龙井已经泡得发白。马富贵吐着烟圈,肥硕的身躯深陷在太师椅中:
顾老弟年轻有为啊,啧啧,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
他突然压低声音,身子前倾:
今日来哥哥我这,是...
顾家生连忙陪笑,朝顾小六使了个眼色。小六立即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盒面上烫金的意大利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听说营座好这一口?
顾家生轻轻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镶银的玻璃瓶。
这是家父特意从天津意租界带回来的鼻烟壶,据说是高级调香师亲手...
马富贵的小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他颤抖着接过鼻烟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霎时间,这位营座大人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好!好!振国老弟果然是个妙人!
从营部出来时,日头已上三竿。顾家生整了整军装领口,对顾小六使了个眼色:
走,去会会一连长
一连连部设在镇东头的周家祠堂,门口两个卫兵抱着汉阳造打盹,听见脚步声,其中一个慌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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