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驱逐出大院，对于陈志明和李莉来说不亚于一场社会性的死亡。
他们失去了那份体面的工作，失去了那个能为他们带来荣耀和庇护的身份，更失去了通往上流社会的唯一阶梯。
他们被打回了原形，重新变回了两个无所有的土包子。
巨大的落差和在审查中所受的羞辱，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们的内心。他们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了彼此的身上。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这个贱人拿着那些东西去举报我！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志明！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自己蠢写了那份要命的报告，我们会被审查吗？我那是在自保！我有什么错！”
“自保？你他妈那是落井下石！你就是想踩着我自己往上爬！”
“我呸！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你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苏念！你这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曾经在私下里甜言蜜语如胶似漆的地下鸳鸯，如今在现实的重压下彻底撕破了脸皮。他们租住在一间位于城市边缘阴暗潮湿的筒子楼里。每日除了像野狗一样，相撕咬和咒骂，再也找不到任何生活的出路。
没有单位敢要他们这种有政治污点的人。
曾经引以为傲的才华和“文笔，在生存的困境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而压垮陈志明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一封从大院里寄出来的信。
是苏念寄来的。
信里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张剪报。
剪报上是军区内部报纸的一则小小的人事消息，苏振邦首长的秘书因为工作出色被破格提拔。而接替他位置的是一个刚刚从军校毕业根正苗红的年轻军官。英俊，挺拔，前途无量。
陈志明看着那个梦想中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被另一个男人轻易地取代，他那根早已被嫉妒和失败，绷紧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他开始出现幻觉。
他总觉得，李莉看他的眼神嘲讽鄙夷。
李莉在背着他和别的男人打电话。
这个女人肯定还在用某种他不知道的方式继续出卖着他，算计着他。
他的精神开始真正地出现了问题。
风雨交加的夜晚电闪雷鸣，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那扇早已破败的窗户。
天气和前世原主苏念从精神病院高楼上一跃而下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筒子楼里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陈志明！你又发什么疯！你把我准备去换粮票的最后二十块钱藏到哪里去了？！”李莉看着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间，歇斯底里地吼道。
陈志明蜷缩在墙角死死地盯着她。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喃喃自语着，声音诡异而嘶哑，“你……你又在给他写信……你想把我，也送到那个地方去……是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李莉被他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得有些发毛。
“就是那个地方！”陈志明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布满了血丝，“那个白色的，高高的，有很多窗户的地方！你和苏念，你们都合谋好了！要把我关进去！就像我当初把她关进去一样！”
他前世与今生，现实与幻觉，在他的脑海中，交织成了一片无法分辨的混沌。
李莉看着他那副疯魔的样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恐惧。
她不想再跟这个疯子纠缠下去了。
“疯子！不可理喻！”她骂了一句，转身就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陈志明动了。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李莉！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让你和她一样……把我关进去的……”他一边嘶吼着，一边用蛮力将李莉拖向了那扇被狂风吹得砰砰作响的窗户。
“陈志明！你放开我！你疯了！！”李莉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她疯狂地挣扎着，用手去抠，用脚去踹。
但她一个女人的力气，如何能挣脱一个已经彻底陷入疯癫的男人？
窗户近了。
窗外是电闪雷鸣，是深不见底被雨水浸泡的黑夜。
“一起……我们一起……”陈志明的嘴里还在胡乱地念叨着什么。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李莉的上半身推出了窗外。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李莉的头发和脸。失重感和对死亡的极致恐惧，让她发出了此生最凄厉的惨叫。
“救——”
命字，还未出口。
陈志明的手一松。
李莉的身体像一片凋零的树叶，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绝望的弧线。
最终，重重地坠落在了楼下那片泥泞的水洼之中。
砰的一声闷响，被狂暴的雷声彻底淹没。
一切都结束了。
陈志明呆呆地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滩渐渐被染红的积水，和躺在水中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脸上的疯狂渐渐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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