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爷并未立刻抬头,而是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账册,又提笔在旁边注了一行小字,这才放下笔,抬起眼。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陈骏身上,没有逼人的锐利,却像是一汪深潭,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让陈骏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王老五都跟我说了。”张爷开口,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让人心凛的威严,“昨夜破庙的事,颇多蹊跷。你说,你只是个躲雨的落难书生?”
陈骏稳住心神,将早已打好的腹稿用尽可能谦卑、虚弱的语气说出:“回张爷的话,小子陈骏,本是邻县一介寒门学子,苦心读书,欲往州府投奔远亲,盼能寻个前程。不料途中遭遇剪径强人,盘缠行李尽失,又感染风寒,实在无力前行。昨夜雨大,不得已才在那荒庙中栖身,万万没想到冲撞了贵帮诸位好汉办事,小子……小子实在罪过,请张爷恕罪。”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刻意突出了自己“落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份,以及目前孤立无援的绝境,旨在激发对方一丝可能的轻视……或者,对于“读书人”身份或许有的一点不同看待。
张爷端起紫砂壶,轻轻呷了一口茶,不置可否:“书生?看你言谈,倒确有几分文气。不过,王老五说,你临危之际,似乎……还看出些不寻常的门道?”他说话慢条斯理,每个字却都带着分量。
关键的问题来了。陈骏心知,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他不能显得太蠢笨,否则毫无价值;但更不能显得太聪明,否则必引杀身之祸。他微微躬身,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后怕和侥幸:“张爷明鉴,小子当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哪有什么见识。只是……只是平日胡乱读些杂书野史,昨夜那般情形,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觉得那放冷箭之人,时机拿捏得极准,倒像是……像是故意要将那位李好汉逼入绝境,逼到王头儿面前,而非真要取人性命。至于李好汉身上所携之物……小子愚见,若真是万分紧要,贴身珍藏反是取祸之道,或许……早已易手,或者另藏于更稳妥之处?”他这番话,点出了疑点,却将原因归结于“读杂书”和“胡思乱想”,既显露出一点观察力,又显得不那么刻意,符合一个受惊书生的反应。
张爷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在王老五和陈骏之间扫了个来回。王老五站在一旁,脸上也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显然,陈骏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
“嗯……”张爷沉吟道,“倒是有点意思。你说你是书生,可会写字算数?”
陈骏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或许来了,连忙道:“回张爷,《三》《百》《千》是蒙学时便读过的,四书亦曾涉猎。账目方面,家中从前经营过小本生意,小子也曾帮忙,略通一二。”
“哦?”张爷似乎来了点兴趣。分舵里正缺一个能写会算的文书,原来的老账房年前病故了,许多账目积压紊乱,弄得他颇为头疼。眼前这小子,来历固然有些不明,但观其言行,像是个读书人,而且眼下走投无路,正是最容易掌控的时候。他随手从桌上抽出一张记废了的账单背面,又拿起一支笔头已秃的旧笔,蘸了墨,推到桌边:“写几个字我瞧瞧。”
陈骏知道这是考较,不敢怠慢。他走到案前,定睛看了看那粗糙的草纸和秃笔,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这身体原主可能有的书写习惯,同时尽量融入一点自己作为现代人练过硬笔书法带来的间架结构的稳定感。他提笔,悬腕,在那有限的纸面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江河汇流,漕运通达”八个楷字。字迹算不上多么惊艳飘逸,但结构端正,笔画清晰有力,在一群大多目不识丁的帮众中,已属难得。
张爷探身看了看,微微颔首:“字还过得去,有几分骨架。”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地做出了决定,“我这儿正好缺个整理文书、登记每日码头货物出入、计算力工工钱的人手。你既然无处可去,又识文断字,就先留下来试试。工钱嘛,管吃管住,每月再加二百文钱,如何?”
条件极为苛刻,近乎廉役。但陈骏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能活下来,有个落脚点,已是万幸。他立刻深深一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多谢张爷收留!小子感激不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张爷恩德!”
“嗯。”张爷对王老五摆摆手,“带他去后面杂物房找个角落安置,换身干净衣裳。以后码头上货物登记、力工算筹的事,就先交给他。账房里的旧账册,也让他帮着整理归类一下。”
“是,张爷。”王老五应了一声,带着陈骏退了出来。
出了门,王老五看着陈骏,眼神复杂,最终还是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小子,算你走运。张爷既然留了你,就好好干。我们这地方,虽然糙了点,规矩也大,但只要你本分做事,不该问的不同,不该看的不看,总有你一口饭吃。走吧,带你去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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