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的烟尘与喧嚣,随着回銮的队伍渐渐消散在身后。重返紫禁城的承烨,身上似乎也褪去了几分围场的豪迈与张扬,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沉稳。那金碧辉煌的宫阙,那规整肃穆的殿宇,依旧如故,但落在他眼中,却与离宫前有了微妙的不同。
他不再仅仅将这里视为学习圣贤之道、演练礼仪规范的场所,更开始将其看作一个庞大帝国机器的中枢,一个无数政令发出、万千信息汇集的节点。而“格物致用”的理念,经过秋狝的再次淬炼,已悄然融入了他观察、思考这一切的视角之中。
回到东宫的第一件事,承烨并未立刻重启格物轩那略显沉寂的聚会,而是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对着秋狝期间记录的笔记以及那份呈递给兵部的《刍议》副本,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父皇的提醒言犹在耳:“军中之事,错综复杂……需更谨慎,更贴合实际。”他知道,自己在演练中那条灵光一现的建议,虽取得了效果,但确实带着几分侥幸。真正的军国大事,远非一个小纸条、一个临时变招所能概括。那里有森严的等级、固化的流程、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以及无数经验老到的将领们基于血与火锤炼出的判断。
“器用”之利,如何才能真正融入这架庞大而古老的机器,而不被视为异类或威胁?如何让那些习惯于传统模式的将领们,愿意接受甚至主动寻求“格物”带来的改变?
这些问题,远比设计一件新式器械要复杂得多。
几日后,承烨召来了赵铭。他没有询问格物轩的近况,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赵铭,若命你查阅近十年兵部武库清吏司关于军械损耗、补充的档册摘要,尤其是关于弓弩、箭矢、甲胄等常备军械的,你可能梳理出个大致的脉络?譬如,各地边军、京营每年各类军械报损几何?补充周期多长?不同材质、不同工艺的军械,其耐用程度有何差异?其中因保养不善导致的损耗,占比多少?”
赵铭虽不明所以,但仍沉稳应道:“殿下,此类档册繁多,且涉及军务,非东宫可直接调阅。然,若通过詹事府向兵部咨问,或可获取部分不涉机密的汇总数据。臣愿尽力一试。”
“好。”承烨点头,“不必求全,但求窥见其运作之一斑。重点在于,了解这军械从制作、配发、使用到损耗、补充的全过程,其中存在的积弊与可改进之处。”
他顿了顿,又道:“另,傅先生曾言,前朝名将戚继光着《纪效新书》、《练兵实纪》,其中对军械、战法、阵型乃至士兵选拔训练,皆有极详尽务实之论述。你可将此二书寻来,我等需仔细研读。看看前人是如何将‘器’、‘技’、‘法’、‘人’融会贯通,成就强军的。”
赵铭眼中闪过明悟之色,立刻领会了承烨的深意。太子这是要将“格物”的视角,从单纯的器物层面,提升到对整个军事体系,乃至更广阔的制度层面的观察与思考。不再急于推出具体的新发明,而是先深入了解现有体系的运作逻辑与痛点,从历史和现实的维度,寻找“格物”可以切入、可以发挥作用的缝隙。
“臣,遵命!”赵铭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
承烨的思路逐渐清晰。格物轩需要转型,需要从“发明工坊”转向“智库”与“研习所”。其核心任务,不再是急于制造看得见的“器”,而是致力于培养一种看不见的“识”——即通过系统收集数据、深入研读典籍、剖析实际案例,形成基于“格物”精神的、更具洞察力和可操作性的见解。
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傅先生沟通。傅先生听罢,抚须良久,叹道:“殿下能由此悟,已得‘格物’之三昧矣。由器入道,由末窥本,此乃治学治国之正途。老臣定当竭力支持。”
于是,东宫格物轩在沉寂数月后,以一种新的形式悄然复苏。聚会依旧低调,议题却更为宏大和系统。他们开始分专题研讨:一组由赵铭牵头,专注于军械保障体系的资料梳理与戚继光兵法的研读;一组则由李桐、张允通过秘密渠道,继续关注宫外格物院及民间在算学、测量、材料等领域的新进展;承烨自己,则开始尝试将秋狝所见、兵部数据与古籍论述相结合,撰写一些分析性的短论,如《论箭矢标准化与齐射精度及后勤保障之利》、《从戚继光车营看器械与战法配合之要》等。
这些文章,他并不示意外人,只作为内部研讨和自身练笔之用。文笔或许尚显稚嫩,但其中体现出的数据意识、体系思维和务实取向,已远超其年龄。
与此同时,承烨也并未完全放弃“器”的探索。他只是将方向转向了更基础、更不易引人注意的领域。他让石蛋继续留意宫中各类物品的材质与使用损耗,甚至允许他在废弃的瓷器、木器上尝试一些简单的修补技法,美其名曰“体察物力维艰”。他自己则偶尔会向西苑的那位老花匠请教不同植物的生长习性、土壤要求,将其视为另一种形式的“格物”。
反躬内省,厚积薄发。承烨如同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来自典籍、实物、数据乃至日常生活的养分。他不再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而是沉浸在求知与思考本身带来的充实与乐趣之中。帝国的未来储君,正在以一种更为扎实、也更可怕的方式成长着。格物之路,在他脚下,已然铺开了新的篇章,通往更为深邃广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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