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一片寂静,只闻窗外风声。
当众人诵读到“顺应时势,方为医者仁心”这一句时,白桃指下的银针无一例外地传来一阵细密而均匀的微跳,规律得像是钟表走字。
她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寒光一闪,沉声下令:“所有疑似稿件,暂定为‘械’字级,全部封存,但不得销毁。”
周砚满脸不解:“桃姐,既然确定是敌人渗透,为何不直接烧了,以正视听?”
“他们想让我们怕错,怕被混淆,怕我们为了纯粹而自我阉割。”白桃的目光扫过那些被单独码放的工整稿件,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我们就偏让错留在桌上——看谁,先心虚。”
她随即命人将这些“械”字级稿件,与那些饱含真情的稿件并列陈列于宗祠的回廊之下,不加任何说明,任凭风吹日晒,任人评说。
三日后,一名在白家做了四十年的老药工,颤颤巍巍地路过回廊。
他看到一份“械”字级稿件里那句“黄连苦,人心当顺”,浑浊的老眼瞬间涨得通红,猛地一口浓痰吐在纸上,抢过旁边学徒的毛笔,在空白处用尽力气写下三个大字:“顺个屁!”墨迹淋漓,仿佛带着血性。
他又在旁批注:“我爷死在鬼子刺刀下,也没顺过这口气!”
墨迹未干,一名年轻的学徒跟着添上一句:“那首《安神谣》是我奶奶哄我睡觉的调子,不是广播里那个阴阳怪气的鬼声!”
短短一日,整条回廊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布告板,布满了批驳、补遗、争吵,甚至有人为了一个药方的用量在纸上画图辩论。
白桃一袭素衣,立于檐下静观这片“混乱”。
忽然,她看到一只麻雀,竟从一堆争论得最激烈的残稿中,叼走了一小页纸片,扑翅飞向宗祠的屋顶。
那麻雀落脚的地方,正是当年藏匿《无字谱》的那片旧瓦缝。
她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真正的传承,不是供奉在神龛里的经文,而是市井里可以争吵、可以辩驳、可以被唾骂也能被热爱的,活生生的东西。
当晚,周砚清点着雪片般不断涌来的新稿件,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稿件总数,赫然已达三百七十一份,远超他们的任何预期。
他在统计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所有被确认为真实的稿件,无论来自何方,无论纸张优劣,在末尾处,都有一个细微的共性——一个用极淡的姜黄水捺下的指痕,形似一朵小小的梅花。
他立刻将此发现上报。
白桃在灯下凝视着那朵淡黄色的梅花印记,良久,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有释然,有欣慰,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们没等我们盖印,自己学会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杭州西湖畔,一间茶楼的二楼,一位盲眼说书人正凭着惊人的记忆,口述着《药王辑要》中失传的篇章。
满座茶客听得如痴如醉,其中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孩童,正趴在油腻的八仙桌上,用一根小木棍,悄悄在桌角刻下了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胜利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白公馆的宗祠回廊,已经从一个辩经的场所,演变成了一个喧哗的战场。
每日送来的稿件越来越多,争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墨迹未干的纸页层层叠叠,几乎要将廊柱淹没。
这股自下而上喷涌出的巨大力量,在给予他们信心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近乎失控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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