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装车间的大门被完全推开，久违的阳光大片地泼洒进去，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工人们从各个入口涌入，脚步声在空旷巨大的空间里激起回响。他们脸上带着尚未消退的悲愤，又混杂着对新召集的茫然，三五成群地站着，低声议论着。
“又开什么会？”
“是不是清算小组要提前来了？”
“听厂长的口气，好像不太一样……”
周卫国站在一个废弃的、用来搬运大型部件的木质栈桥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越聚越多的人群。陈北玄则安静地站在栈桥下方阴影里，仿佛一个不起眼的旁观者。
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周卫国拿起一个旧式的铁皮喇叭，放到嘴边，用力吹了吹气，发出刺耳的杂音，让嘈杂的现场稍微安静了一些。
“工友们！老师们傅们！”周卫国的声音通过喇叭放大，带着一丝沙哑，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把大家叫到这里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一个可能改变咱们厂命运的消息！”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前几天来的那个外国代表团，大家可能都听说了。他们看中了我们厂设计的一个方案！一个能给老坦克动大手术，让它重新变得厉害的方案！”周卫国没有绕弯子，直接切入核心，“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机会，但也是一个天大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他们要求我们，在45天之内，就在这里，造出一辆完整的、达到世界先进水平的魔改坦克样车！”
“45天？”
“造坦克？还是魔改的？”
“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质疑声、惊呼声此起彼伏。这消息比宣布破产更让人难以置信，简直是异想天开。
“安静！听我说完！”周卫国挥舞着手臂，“如果我们在45天后，通过了他们的测试，我们就能拿到一笔订单！一笔8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超过六千万的订单！”
六千万！这个数字像是有魔力，瞬间镇住了所有人。台下变得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许多人的眼睛瞪大了，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这个天文数字点燃的、微弱的光。
但周卫国接下来的话，又将这刚刚燃起的火苗置于寒风之中：“但是！如果失败了，或者超时了，我们719厂，就必须立刻解散，彻底退出军工行业，再无翻身之日！”
冰火两重天！希望与绝望被如此赤裸裸地捆绑在一起，抛在了所有人面前。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挣扎和难以置信。这赌注太大了！
“我知道，这很难！难如上青天！”周卫国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又无比坚定，“不拼，我们下个月就得各奔东西，719厂从此成为历史！拼了，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还能让咱们的厂子，让咱们的手艺，继续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尤其是那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工匠：“王师傅！李师傅！赵师傅！你们是看着厂子建起来的，在这里干了一辈子！你们甘心吗？甘心就这么散了？甘心咱们的手艺就这么埋进土里吗？”
几位被点名的老师傅身体猛地一颤，死死攥紧了拳头，眼眶瞬间红了。
“我不甘心！”周卫国几乎是咆哮出来，声音在车间里隆隆回荡，“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而不是跪着等死！”
他猛地伸手指向站在阴影里的陈北玄：“这个方案，是技术科的陈北玄同志提出并设计的！刚才我说的，那些让外国人都点头称赞的技术，都是他想出来的！现在，我宣布！”
周卫国的声音提升到最高，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锤子砸进空气里：“成立‘沙漠之狐’项目组！我，周卫国，亲自担任组长！陈北玄同志，担任项目副总工程师，全权负责一切技术问题！项目组拥有最高权限，可以调动厂内一切资源！所有人，都必须配合！”
“哗——！”
这一次，台下爆发的声浪远超之前。所有人的目光，震惊、怀疑、不可思议，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的年轻人。
陈北玄！那个平时闷不吭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技术员？副总工程师？全权负责技术？他看起来才多大？他能担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他？陈北玄？开什么玩笑！”
“厂长是不是急糊涂了？”
“让一个毛头小子领头？这能成事？”
质疑声、不服气的声音毫不掩饰地响起，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向陈北玄。
陈北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一步步走到栈桥前，转过身，面向所有质疑的目光。他没有拿喇叭，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但一种无形的气场却悄然散发开来，让嘈杂的现场竟然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解释，没有保证，甚至没有看那些质疑他的人。他的目光扫过车间里那些沉默的机床，那些堆积的材料，最后落在那几位眼神复杂的老工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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