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心居的清晨是从鸟鸣开始的。
不是京城那种稀疏的、带着倦意的啼叫,而是成片的、清脆的、争先恐后的鸣啭。竹林里的画眉,屋檐下的燕子,院墙外榕树上的喜鹊,还有远处湖面上水鸟的悠长啼叫——层层叠叠,交织成一张声音的网,在晨光初透时就把人温柔地唤醒。
萧绝总是先醒的那个。
睁开眼时,天还只是蒙蒙亮。窗纸泛着青白色,能看见竹影在上面摇曳的轮廓。他侧过头,云芷还在睡,脸半埋在枕头里,呼吸轻而均匀,左手无意识地搭在他手臂上——那是她受伤的那只手,如今已经能轻微活动了,但睡觉时还是会不自觉地寻找支撑。
他躺着没动,就这样看着她。
看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直到窗纸上的青白渐渐染上暖色,变成淡淡的橘黄。然后他极轻地起身,穿衣,穿鞋,推门出去。
院子里有露水。
青石板湿漉漉的,缝隙里的青苔绿得发亮。竹林在晨风中沙沙作响,竹叶上挂着水珠,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像下着一场极细的雨。
萧绝走到井边,打水,洗漱。
水很凉,是那种沁入骨髓的凉,掬一捧泼在脸上,睡意就彻底散了。他用布巾擦干脸,然后走到院子东边——那里有一小块地,原本是李画师种花的地方,现在被他开垦出来,准备种菜。
工具是前几天在镇上铁匠铺买的。
一把锄头,一把铲子,一柄小耙。都是最普通的那种,木柄磨得光滑,铁器部分有些生锈了。萧绝拿起锄头,掂了掂——很轻,比他的剑轻多了。但他拿起锄头的样子,却比拿剑要笨拙得多。
第一锄下去,角度不对,只刨起浅浅一层土。
第二锄,用力过猛,泥土溅到了衣摆上。
第三锄,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昨天在田边看老农干活时的动作——腰要沉,腿要稳,手臂的力要顺着锄头的势走。
再试。
这次好一些了,泥土被整齐地翻开,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湿润的土层。
他就这样一锄一锄地刨,动作从生疏到渐渐熟练。额头渗出细密的汗,背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小片。太阳完全升起来时,那一小片地已经翻完了,土块被敲碎、耙平,整整齐齐地躺在晨光里,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腥香。
他直起身,擦了把汗,看着自己的成果。
然后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很轻,但很熟悉。
他回过头,云芷站在屋檐下,披着件外衣,头发松松地挽着,正看着他笑。
“靖王殿下种地,”她说,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哑,“这画面若是让朝中那些人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
萧绝把锄头靠在墙边,走过去。
“他们看不看得到,与我无关。”他说,伸手把她肩上的外衣拢紧些,“早上凉,多穿点。”
云芷任由他摆弄,眼睛却看向那片翻好的地。
“真要种菜?”
“嗯。”萧绝说,“昨天问了周里正,这个时节能种的有菠菜、小白菜,还有葱和蒜。他说镇东头王婆家的菜苗好,一会儿我去买些。”
云芷看着他。
他的脸上有汗,额发湿了几缕贴在皮肤上。手掌上有了新的茧——不是握剑磨出来的那种硬茧,而是握锄头磨出来的,位置不一样,形状也不一样。
可他的眼睛很亮。
不是那种在朝堂上算计时的锐利,也不是在战场上杀敌时的狠戾,而是一种很简单的、很干净的亮。
像是终于找到了某件值得专注去做的事。
“你会种吗?”她问。
“学。”萧绝说,“总能学会。”
早饭后,萧绝真的去了镇东头。
王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背微驼,但手脚利索。她家的菜园打理得极好,一畦一畦的菜苗绿油油的,在阳光下舒展着叶子。
“要什么?”王婆问,眼睛在萧绝身上打量。
“菠菜苗,小白菜苗,还有葱和蒜。”萧绝说,顿了顿,又补充,“我第一次种。”
王婆笑了,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牙床。
“看得出来。”她说,手脚麻利地开始拔苗,用稻草一捆一捆扎好,“你是新搬来镇西头李画师那宅子的吧?姓萧?”
“是。”
“带着媳妇?”
“是。”
王婆把扎好的菜苗递给他,又递给他一小包种子:“这是香菜籽,撒在地边就行,好活。你家媳妇我见过,前天在河边,教几个娃儿画画,画得可好了。”
萧绝接过菜苗和种子,付了钱。
“她喜欢教孩子。”他说。
“看得出来。”王婆又说了一遍,眼睛眯起来,“那些娃儿也喜欢她。就是……”
她欲言又止。
萧绝看着她。
“就是什么?”
王婆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有几个长舌妇,背地里嚼舌根,说什么你家媳妇看着不像普通人,手上还有伤,怕是有什么来历……你别往心里去,乡下地方,就爱瞎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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