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返程，扬起的尘土如同车内凝重的沉默。聂曦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心中却反复回放着在三号哨位悬崖边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接头同志那涂满油彩的脸、冰冷的枪口、急促的低语，以及那句“路线可能暴露”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情报虽然成功送出，但巨大的危机感并未消散，反而因那句警告而愈发沉重。暴露？是指7号哨所这条线已经引起敌人注意？还是指更广泛的联络网络面临威胁？那个接头同志的身份是什么？他为何如此警惕？他口中的“下次联络方式”又意味着多大的风险？
无数个疑问在聂曦脑中盘旋，让他感到一阵寒意。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刚刚与一位身处极度危险中的同志擦肩而过，而这条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联络线，或许本身就已摇摇欲坠。
必须立刻向吴石汇报，并重新评估所有安全措施。
回到参谋本部大楼，已是下午。聂曦让两名组员先去整理检查报告，自己则径直前往吴石办公室。走廊里，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几个擦肩而过的军官眼神闪烁，看到他时，点头致意的动作也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聂副官，回来了？检查还顺利吗？”机要室孙主任恰好从对面走来，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游移。
“例行公事，发现些小问题，正在整理报告。”聂曦不动声色地回应，心中警铃微作。孙主任的态度比平时更显热络，这不合常理。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孙主任干笑两声，匆匆走开了。
聂曦加快脚步，来到吴石办公室外，轻轻敲门。
“进来。”吴石的声音传来，平静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聂曦推门而入，反手关上门。吴石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目光锐利地看向聂曦。
“老师，”聂曦压低声音，快步上前，“7号哨所那边，接触上了。”
吴石眼神一凝，示意他继续说。
聂曦简练而清晰地汇报了接头的经过，重点提到了情报已成功传递，以及接头同志关于“路线可能暴露”的警告和新的联络方式。
吴石静静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台。“暴露……”他重复着这个词，眉头紧锁，“看来，对方的处境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这条线，不能再轻易启用了。”
“学生也是这么认为。”聂曦沉声道，“新的联络方式风险太高，频繁使用后勤申领单变更信号，极易被察觉。我们必须保持静默，等待更安全的时机。”
吴石点了点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聂曦：“你看看这个。”
聂曦接过文件，是一份刚刚送来的、关于内部纪律整顿的通报，落款是“特别督导办公室”，签署人是徐处长。通报内容看似常规，但其中一段话却让聂曦心头一紧：
“……近查，个别部门人员在执行外勤任务时，存在程序不规范、脱离监管视线之情况，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暴露出纪律松弛、安全意识淡薄之问题。兹责令各部门主官加强人员管理，严格执行外勤报备与陪同制度，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这通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刚从7号哨所回来后送达！而且，“脱离监管视线”这一条，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是巧合？还是徐处长已经嗅到了什么？
“这是冲我们来的。”吴石的声音冰冷，“你们今天去7号哨所，虽然理由充分，但徐、赵绝不会轻易放过。这通报，既是警告，也是试探。”
聂曦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敌人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他刚刚有所行动，对方的钳制就紧随而至。这意味着，他和吴石依然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打击。
“老师，那我们……”聂曦感到形势骤然严峻。
“以静制动。”吴石斩钉截铁，“通报下来，我们就严格按照通报要求做。近期，所有外勤活动减少，非必要不外出。你专心处理内部文书，淡化外界关注。那条新联络方式，暂时冻结，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启用！”
“是！”聂曦凛然应命。他知道，这是当前最稳妥的策略。必须再次潜伏下来，像冬眠的蛇，积蓄力量，等待下一个机会。
“另外，”吴石走到聂曦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敬之，你这次行动，虽然成功，但也无疑将自己推到了更危险的位置。徐、赵，还有他们背后的毛人凤，现在恐怕对你更感兴趣了。往后，要加倍小心。”
“学生明白。”聂曦郑重道。他清楚地感受到肩头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刚刚打通的一条线，可能转眼就成了绝路；而敌人布下的网，正在不断收紧。
离开吴石办公室，聂曦走在空旷的走廊里，感觉每一步都踏在薄冰之上。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暗流再次汹涌而起，接下来的日子，必将更加艰难。
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在这条看不见的战线上，退缩就意味着死亡。唯有更加谨慎，更加坚定，才能在这暗流中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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