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宽阔的田野里站着。天阴沉得像是要下雨了。在我的左侧是一片桑树林,桑树上的枝条都已被剪去,主干上只留下一堆难看的树瘤。风从我的右侧刮来,没有了树叶的桑地仍然发出了一片风拂叶子的“哗哗”声。我惊悚地扭头朝左侧的桑地看,见桑树地里有一个巨大的坟包。坟包上芳草萋萋,但是那些随风飘摇的芳草都是灰蒙蒙的,像是冬天的茅草。一块很大的乌云从坟包后飘了出来。我想扭头走,却发现远处的田野上正有水漫过来。茫茫一片,与天成了一色。我提不起脚,脚上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在我的现实生活中,看到水这样满田野的漫过来只有一次。那还是我在机关的一个部门担任负责人时,带队去乡下抗洪。在我老家这种一马平川的平原,一般不会有洪水发生。但是,那一年偏偏发生了。那水漫过来时,虽然没有钱塘海潮的那种“隆隆”声,也没有形成一条白线由远而近。但那种突如其来的无声无息,同样能让人的内心产生极度惊悚。我穿着高筒鞋站在田岸上,身边是单位里所有的男性青壮年,还有十多个人的武警小分队。
但是,在我少年的印象中,田畈里慢慢地涨高水,是一件让我兴奋的事,绝对没有惊悚的成份。我将裤腿挽得高高的,光着脚,在才拔了油菜或割了麦子的田里徜徉,为的是水涨上来后,土里的蛐蟮就会钻出来,这种大蛐蟮差不多有半尺长,通体成青褐色。这可是喂鸭的好饲料。麦茬儿有点扎脚,但我可以将光着的脚平移着走,将麦茬儿踩得倒伏了。
也不知起始于哪一年,父亲又在宅院的内天井里养上了鸭子。原先的鸡棚改作了鸭棚。将鸡棚移到了天井东侧半腰墙的内侧。鸡棚和鸭棚仅一墙之隔。大概是鸡怕淋水而鸭子喜水吧。
鸭子们早晨开了鸭棚门后,便自觉地排成一队,一边轻轻地“呷呷”地叫着,一边出了宅院的后侧门,沿着弄堂径直朝河埠走。街道上再有人似乎也难阻挡它们前进的步伐。它们从河埠上下水,一整天在小镇的河里觅食。
在平常的日子里,到了傍晚时,它们会很自觉地从弄堂口的河埠上来,又一路“呷呷”地低哼着返家。这时,我必须得拿出它们喜欢吃的食物来犒劳它们。为的是牢固树立它们恋家的内心情感。
父亲养鸭的目的,与养鸡一样,是为了产蛋。所以,养的都是麻鸭。不会去养白色的北京鸭。北京鸭的食量太大了,它胸前挂着的那个巨大的嗉囊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吃的,而不是为了产蛋的。虽然它肥胖的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样子。着实让人觉得好玩,但好玩不能当饭吃。
父亲是个实用主义者,他可不会为了好玩才去养鸭。他养鸭子的目的是明确的,也是毋庸置疑的。麻鸭会产蛋,它的食量又比北京鸭小了许多。这笔账傻子也会算。好在鸭子生蛋都在夜间,早晨鸭子出棚,棚内的那个低洼里总会留下白色的青色的鸭蛋,我只要拿那根捡鸡粪时用过的,前端装着一丬蚌壳的刮抄抄出来便是。捡鸡粪用过的刮抄并不显脏,鸭蛋生在鸭棚里,蛋上滚满了鸭屎,每一个都像是被涂了个满膛花脸。却用不着我整天惦念着已生了几个蛋,跟着鸭屁股后面到处找了。
鸭子似乎是蛐蟮的天敌,有一年,我让父亲去买来几只小鸭子。小镇的肉店在春天的时节,常会向县城的孵场批来一匾一匾才孵化出来的小鸡、小鸭、小鹅,在肉食售罄后,对外售卖。被一匾一匾迭放着的鸡,鸭,鹅们,当一匾一匾被平放时。一律伸长了脖子探头看外面的世界,细小的“啾啾”声嘈杂成一片。
才孵化出来不久的这些家禽们,一律黄灿灿,毛绒绒的,极像是现在的长毛绒玩具。有分别的,只是个儿大小,嘴巴扁尖而已。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卖出来的小鸡、小鹅不分公母;小鸭子却分公母。这小鸭子的公母是怎么分出来的?
父亲是不太会同意去买小鸡、小鹅的,这显然与他养鸡养鸭是为了产蛋的目的有关。试想,如果好不容易养大的鸡、鹅到时发现都是公的,只会吃食而不产蛋,这是多么让人难堪的事。而且,小镇上还有一句顺口溜:“萧山火逼鸡,今天捉来明天死。”这似乎是风险太大了。而鸭子就不同了。买的是母鸭,长大了必定会产蛋,用不着天天费着精力去盯着它们,竭力想早一天分出个公母来。
才买来的小鸭子,绒嘟嘟的,十分可爱。它们会缠着人要吃的。每天上午,我必定会扛着家中的那柄两齿小锄,带着小鸭子们去屋后的墙壁边,挖小蛐蟮给小鸭子吃。小鸭子从小便很聪明,只要看到我手中拿着那柄小锄,便会细声细气一路“呷呷”叫着跟在我身后。
宅院后侧门,门外的地坪比宅院内高出许多。它们会等在坎下,等我一只一只地将它们捉上坎去。然后,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我翘着屁股开始在屋脚边翻掘时,它们会始终站在我的锄头后面,在翻起的土地上寻找蛐蟮吃。绝不会贸然跑到我下锄的地方去。它们一边絮絮叨叨地轻声“呷呷”叫着,通体展露出它们吃到小蛐蟮时的那份快乐。我一直怀疑鸭子们一边吃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轻声“呷呷”叫着是它们天生的习惯。就像猪们在进食快乐时,一边摇着尾巴,一边直哼哼一样,传递的,是它们自己才明白的那一份快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百年梦魇之青杏请大家收藏:(m.qbxsw.com)百年梦魇之青杏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