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闲置的土地
挨过张涛在党委会上的那番疾风骤雨般的批评,林辰在镇政府大院里俨然成了“异类”。走廊里迎面遇上同事,对方要么低头盯着脚尖匆匆走过,要么扯着嗓子喊句“林镇长忙啊”,便立刻转头跟旁人说笑,那刻意拉开的距离像道无形的墙。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哪怕离得最近,也总得有人先朝他这边瞥一眼,才慢悠悠地挪过去接起,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藏着几分避嫌的意味。
林辰倒也乐得清静。他索性把宿舍的铺盖卷搬到了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一张旧木床,一床带着霉味的棉被,倒省了每天往返的功夫。天不亮他就揣着两个馒头出门,往各村钻,直到月亮挂上树梢才拖着灌了铅的腿回来,皮鞋底早已被山路磨得发亮,裤脚永远沾着洗不掉的泥渍。
青溪镇的路,比他在地图上看到的、在资料里读到的,要难走得多。泥泞的土路像条被随意丢弃的麻绳,在山坳里绕来绕去,车轮碾过便是半尺深的辙,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骑坏了两辆从镇政府仓库翻出来的旧自行车后,他干脆改成步行,帆布包上总背着个军用水壶,里面灌满凉白开,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就着山风啃口干硬的馒头。
半个月下来,他脚底磨出的茧子厚得像层牛皮,比在省委党校操场跑三个月步练出的还要结实。有次在山路上崴了脚,他拄着根枯树枝一瘸一拐地走了三公里,回到镇里时脚踝已经肿成了馒头,用热毛巾敷了半宿,第二天照样天不亮就出门。同事见了只当没看见,只有传达室的老王头偷偷塞给他一瓶红花油,叹着气说:“林镇长,您这是图啥呢?”
他在清溪村的地头见到陈老汉时,老人正蹲在齐腰高的玉米地里,用布满老茧的手费力地掰着玉米。那玉米秆长得比人矮半截,叶子黄巴巴的打了卷,结出的穗子瘪得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颗粒稀疏,还沾着虫蛀的洞。陈老汉抬起头,草帽下的脸被晒得黝黑,皱纹里嵌着汗泥,看见林辰,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又很快黯淡下去。
“林镇长,别费劲了。”老汉直起身,捶了捶僵硬的腰,发出“咯吱”的声响,“这地啊,是种不出啥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广东、浙江,哪儿都去,就剩我们这些老骨头守着,锄头都抡不动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地块,那里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草籽随风飘得满地都是,“你看那片,前年还种着豆子,今年没人管,就成这样了。”
林辰蹲在田埂上,裤腿沾了片苍耳子。他望着成片的撂荒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些地块还留着去年收割的麦茬,黑乎乎地戳在地里;有些被雨水冲得露出了底下的石头,白花花的刺眼;还有些被附近的牛羊啃得乱七八糟,连杂草都长不整齐。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带着股土腥味,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往远处飘。
他掏出磨得卷了边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表格,红蓝铅笔标注的线条纵横交错。这是他用在党校学到的经济学模型反复测算的结果——青溪镇的土壤酸碱度适中,昼夜温差大,又有清溪河的水源,最适合种反季节蔬菜。要是能把零散的土地集中起来,统一管理,再联系城里的超市搞直供,收益至少能比种玉米翻五倍。
“陈大爷,您看啊,”林辰把笔记本递过去,指着上面的测算数据,“要是把这些零散的土地集中起来,成立个合作社,统一育苗、统一施肥、统一打药、统一销售,不用您老这么费劲,收入还能翻几番,您觉得咋样?”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过去,瓶身上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老汉接过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抹了把嘴,瓶底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合作社?”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稀罕事,眉头拧成个疙瘩,“前几年搞过一回,村主任领头,说要种果树,让家家户户交钱入股。结果呢?钱收上去了,树苗没见着几棵,他自己倒在县城买了房,跑了!谁还信啊?”老人的声音里带着股子愤懑,又有掩饰不住的无奈,“我们这些人,被骗怕了。”
林辰的心沉了沉,像被灌了铅。这半个月他跑了七个村,听到的几乎是同样的话。要么是“怕被干部坑了,血汗钱打水漂”,要么是“家里没劳力,年轻人不在,老的病的种不动”,还有人更直接,抽着烟斜眼看着他:“林镇长,您是从省里下来的,听说还是博士,是不是来镀金的?等您镀完金走了,这合作社还能撑几天?我们可经不起折腾。”
每句话都像针,扎得他心里发疼,却又无力反驳。他知道,信任这东西,碎了就难拼起来,尤其是在被伤过之后。
他揣着那份测算表去找张涛,想申请一笔启动资金,先搞个试点,用实实在在的收益让大家看到希望。张涛正靠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茶,玻璃杯里的茶叶舒展着,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听完林辰的想法,他呷了口茶,半天没说话,直到茶叶沉到杯底,才慢悠悠地开口:“小林啊,不是我不给你批,镇财政的底你也知道,真没钱。上次修坝用了三十万,现在账上比脸都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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