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檀香、苦涩药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腐朽味——那是天启皇帝酷爱的木工活计留下的痕迹。穿过重重宫阙,朱由检在魏忠贤的“陪同”下,走向皇帝寝宫。他的步伐看似平稳,甚至带着符合年龄的拘谨,但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却在微微蜷缩,感受着指尖因兴奋而微颤的凉意。
这不是游子归家,是走向风暴眼,走向命运的十字路口。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脉搏上。
寝宫内,药味几乎令人窒息。曾经那个痴迷斧凿木工、笑容带着几分天真烂漫的皇兄朱由校,此刻正虚弱地陷在龙榻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客氏与魏忠贤一左一右侍立榻旁,像两尊守护(或者说,看守)着宝藏的恶兽,目光如同黏稠的蛛网,笼罩着面前的信王。
“皇弟……你来了。”天启看到朱由检,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挣扎着想撑起身。
“皇兄!”朱由检抢步上前,动作流畅地流露出少年人的惊慌与关切。他一把扶住天启冰凉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一半是得益于袖口暗藏的姜汁刺激,另一半,或许是这具身体残存的、对唯一亲人的本能情感。他能感觉到魏忠贤和客氏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背上逡巡,试图穿透这副“受惊皇子”的皮囊,窥探内里真实的灵魂。
“听闻皇弟前日落水,可曾受了惊吓?”天启气若游丝,话语里是兄长对弟弟单纯的担忧。
“劳皇兄挂心,臣弟无碍。”朱由检低着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只是……只是心中惶恐万分。”他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怯生生地扫过魏忠贤,又迅速垂下,像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在寻求依靠,却又不敢直视那令人畏惧的存在。“皇兄龙体欠安,臣弟……臣弟夜不能寐,只觉得这皇宫内外,危机四伏,如履薄冰。”
魏忠贤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对这懦弱模样似乎颇为受用。客氏则拿着丝帕,姿态优雅地替天启擦拭着并不存在的汗水,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针,无声地刺向朱由检。
“莫怕……有魏伴伴在……”天启拍了拍朱由检的手背,目光转向魏忠贤,带着病人特有的依赖,“魏伴伴……忠贞勤勉,可……可托付大事……”
来了!历史的关口!
朱由检心脏猛地一缩。决不能让那句具体的、关乎魏忠贤和客氏命运的“遗言”被明确说出!一旦“魏忠贤、客氏可倚重”被敲定,将来他动手就将平添无数道义和法理上的枷锁。
就在天启嘴唇翕动,即将再次开口的瞬间,朱由检动了!
他没有给天启组织语言的机会,猛地反握住那双冰冷的手,力道之大,让虚弱的皇帝都微微一怔。他抬起脸,泪水(姜汁功不可没)涟涟,眼神却充满了被“洞察心事”的激动和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悲悯的透彻。
“皇兄!”他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足以让榻边几人及角落里的史官听得真切,“臣弟知道!臣弟都知道!皇兄是担忧臣弟年少,不堪重任,是担忧这大明江山,这祖宗基业啊!”
他语速加快,如同疾风骤雨,根本不给天启插嘴的空隙,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仿佛要通过这眼神,将自己“洞察”到的一切“圣意”灌输过去:
“皇兄放心!臣弟虽愚钝,亦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臣弟定会效法尧舜,以仁德待臣工,以宽厚抚黎民,亲贤臣,远小人,必不负皇兄托付之重!必不让列祖列宗蒙羞!”
这一番话,感情充沛,格局宏大。他巧妙地将天启可能对个人的托付,偷换概念,拔高到了对整个江山社稷、对君王德行的期许上。更重要的是,他主动说出了“效法尧舜”!
天启皇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深刻的“理解”和“表态”弄得愣住了。病体沉疴,精神不济,此刻见皇弟如此“聪慧明理”,将自己难以言表的“深意”(在他被引导的认知里)领悟得这般透彻,一股巨大的宽慰和感动油然而生。那关于具体人事的琐碎嘱托,在这番“高大上”的格局面前,反而显得不那么紧要了。
“好……好!吾弟……吾弟当为尧舜!”天启皇帝用力回握朱由检的手,眼中闪动着泪光,用尽力气说出了这句决定历史走向的话。
声音不大,却如一道无声惊雷,在寝宫内炸响!
角落的史官运笔如飞,墨迹淋漓地记下:“上谓信王曰:‘吾弟当为尧舜’。”
魏忠贤的脸色瞬间僵硬如铁,虽极力维持恭顺,但那垂下的眼帘里,已是寒光骤闪,惊疑不定。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似乎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信王这番话,看似懦弱表忠心,实则堵死了他将来以“先帝托付”自居、揽权干政的最大借口!
客氏更是捏紧了丝帕,指节泛白,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朱由检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激动不已、强忍悲恸的模样。成功截胡!拿到了最关键的合法性认证,并且,在魏忠贤最自信的御前之地,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记闷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撰鼎记请大家收藏:(m.qbxsw.com)撰鼎记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