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县丞来书院讲学那日,是个阴天。
天色灰蒙蒙的,学子们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不少人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加快脚步往明伦堂赶去。
青文早早到了堂内,在甲班的区域找了个靠前但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他环顾四周,堂内已坐了不少人。学子们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期待。
辰时三刻,郭教习走到讲台前,敲了敲铜磬。
“都静一静。”
他声音不高,底下嗡嗡的说话声渐渐停了。
“今日不讲经义,不考八股。苏山长请了贵客来,咱们听点不一样的。”
门帘掀开,苏山长陪着一位中年男子进来。
青文抬头望去,那人穿着半旧的青布直身,袖口洗得有些发白,腰间系条寻常的深色绦子。
“这位是咱们县李县丞。”苏山长笑着介绍,
“李大人是而立之年便中了举人,在地方上历练了七八年。今儿特意来书院,跟大伙儿说说话。”
李县丞朝众人拱了拱手,在讲台后的椅子上坐下。
“苏山长客气。”李县丞开口,声音平平实实的,没什么抑扬顿挫,“我今儿来,不说官话,就说些实在的。”
他目光从堂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孔上扫过:“在座的,有童生,有秀才,将来有人能中举人、中进士,也有人或许就止步于此了。”
这话说得直白,堂里静了一瞬。
“可读书这事儿,不单是为了功名。”李县丞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我今日想说三件事。头一件,叫‘认得清自己’。”
后排有个穿褐色短打的学子站起来,脸有些红:“大人,学生愚钝。若是苦读多年,到头来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这书……不是白读了吗?”
堂里响起几声低笑。郭教习皱起眉,苏山长却摆摆手,示意让他说下去。
李县丞看着那学子:“你叫什么?多大了?”
“学生周大勇,十七了。”
“家里做什么的?”
“爹是木匠,娘在城里绣坊接活。”
李县丞点点头:“那你觉得,若是考不上秀才,你这几年读的书,回家里能做什么用?”
周大勇愣了下,支吾道:“大、大概……也没什么用。总不能拿《论语》去刨木头。”
这回笑声多了些。青文却看见李县丞没笑,反而认真地点点头。
“那我问你,你爹做木匠,接活计要不要立字据?算工料要不要计数?跟主家打交道要不要明事理?”
李县丞一句句问,语速不快,“你若读了书,能帮你爹看契约、算账目、写文书,这算不算有用?”
周大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再往大了说。”李县丞转向众人,“咱们县三十七个里,每个里都有社学。
教孩童识字明理的,大多是秀才童生。他们没中举,可一里一乡的蒙童开智,靠的是谁?”
“读书明理,识文断字。就算不做官,你回乡下能教孩童,在城里能帮商家记账,在族里能协理事务——这书,怎么就白读了?”
堂里安静下来。窗外的风大起来,吹得窗纸哗哗响。
李县丞示意周大勇坐下,继续说:“第二件,叫‘耐得烦’。
这世上的事,十之八九都是琐碎的。
读书也如此,今天背一段《大学》,明天默一篇《孟子》,日复一日,枯燥不枯燥?”
底下有人点头。
“可没有这日复一日的功夫,你写不出文章,做不出学问。”
李县丞说,“我做县丞这些年,每日对着的是田亩账簿、户籍册子、诉状文书。
一桩田界纠纷,两家人能扯上三代旧事;一笔赋税出入,得翻三五年的旧账。
没有耐烦的性子,一事无成。”
“第三件,”李县丞声音沉了些,“叫‘守得住’。”
这时,李海宴忽然站起来。“叔父,这‘守得住’是什么意思?”
李县丞看了他一眼:“守得住本心,守得住规矩,也守得住分寸。”
他顿了顿,“我举个例。去年县里修缮文庙,工房报上来要五十两银子。
我核了核,三十五两足够。工房的人不高兴,说历来都是这个数。”
“那您怎么办了?”底下有人问。
“我让他把用料、工价一项项列明白。”李县丞说,“最后用了三十八两,省下了十二两。”
他环视堂内:“你们将来,有人或许能入仕,有人或许在乡里管事,有人或许经商。
不论做什么,手里经了钱粮人事,能不能守得住?
该是你的,一分不多拿;不该是你的,一文不动心——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又说了些县里的实情:如何劝农桑,如何平市价,如何调解乡邻纠纷。
没有引经据典,都是些实实在在的事。一个多时辰,有人听得入神,有人昏昏欲睡。
青文一直挺直腰板听着。他从这些话里,听出了生活里实实在在的学问。
讲学结束,众人起身行礼。李县丞还了礼,正要离开,李海宴拉着青文挤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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