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混着铁锈味直钻鼻腔,顾昭的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正堂的朱漆门在身后合拢,将外面的喧哗隔绝成模糊的闷响。
他抬眼望去,高台上铺着明黄缎面的座椅里陷着个形容枯槁的身影,九爪金龙绣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正是南梁湘东王萧绎。
顾昭,你以邪术扰乱生死,意欲何为?萧绎的声音带着病入膏肓的嘶哑,就像两件铁器在摩擦。
他枯瘦的手指扣着椅柄,指节泛着青灰,却在说出二字时突然收紧,椅面上的金漆被抠下一小块,本王的属地接连出现冤魂索命,百姓说看见阴兵游荡——你当本王是摆设?
顾昭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镇魂殿的凉意,那是阴司在警示危险。
三天前他在城郊山涧平了座义庄的怨气,确实收了七名阴兵,但那些都是战死的戍边将士,怨气郁结不过是因为尸骨未寒。
萧绎选在此时发难,分明是早有准备。
王爷可有证据?顾昭向前半步,腰间玉佩轻撞,发出清响,还是说,只是想借题杀人?他的目光扫过高台两侧——左边站着抱剑的沈青竹,面纱下的睫毛在颤抖;右边立着三个玄衣人,袖口绣着暗纹,是萧绎私养的死士,气息隐晦却灼灼逼人,显然都是筑基境以上的高手。
沈青竹的指尖在剑柄上摩挲。
她能闻到堂中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方才被拖下去的暗卫留下的。
萧绎昨夜突然召她入府,说圣上要缉拿顾昭,可现在看来,所谓圣上口谕不过是引顾昭入瓮的借口。
她望着顾昭挺直的脊背,喉间发紧——这个总爱笑着看她耳尖泛红的男人,此刻像一柄出鞘的剑,连眼底的笑意都寒意浓浓。
证据?萧绎突然笑了,咳嗽着从袖中摸出个檀木匣。
匣盖掀开的瞬间,顾昭瞳孔微缩——里面是半卷染血的帛书,边角还沾着碎肉,分明是从尸体上撕下来的。这是本王派去查义庄的暗卫临终前画的。萧绎将帛书甩在案上,墨迹斑驳的图画里,七道青灰色身影正跪在顾昭脚边,你说这些不是阴兵?
沈青竹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认得那暗卫,是跟着她三年的小赵,三天前派去义庄查探时还说要请她喝新到的云雾茶。
此刻帛书上的血痕还未干透,显然萧绎根本没打算让那暗卫活着回来。
王爷好手段。顾昭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掌心已沁出薄汗。
他能听见识海里镇魂阵的嗡鸣,七名阴兵正贴着地面游走,随时准备破地而出。
但现在不是动阴兵的时候——萧绎要的是他的证据,他若动了阴兵,反而坐实了罪名。
不仅如此。萧绎身后的谋士突然上前一步。
那人穿月白锦袍,腰间挂着玉牌,面上带着三分笑,可顾昭刚看他一眼,识海里的镇魂殿便剧烈震动,传来刺目的红光——怨气缠身的伪善之徒!
顾公子可知天机图谋士指尖轻叩案上的青铜龟甲,龟甲腹甲上刻着扭曲的卦象,前日夜观星象,紫微垣旁现妖星,臣推演出灾星降世,命格逆乱阴阳。他从袖中抖出一卷黄绢,绢上用朱砂画着个扭曲的人形,眉心点着漆黑的字,此图与顾公子生辰八字相合,正是灾星转世!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感觉到镇魂殿在识海深处翻涌,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推着他——这谋士身上的怨气不是普通的恶念,是用活人血祭换来的卦象。
他的目光扫过谋士腰间的玉牌,突然看清牌上刻着二字——那是地下黑市卖阴魂的标记。
虚言惑众。顾昭冷笑一声,右手按在胸口。
识海里判官笔自动浮现,笔杆缠着玄铁锁链,笔尖凝着淡金色的功德光。
他抬臂凌空一画,笔尖掠过之处空气发出轻响,我以阴司判官之名,写定——
顾昭你敢!萧绎猛地站起,枯瘦的身体撞翻了茶盏。
但已经晚了,顾昭的声音混着判官笔的嗡鸣炸响在堂中:三日之内,虚言者必遭反噬!
九道金光大作,像九柄利剑直刺谋士眉心。
那谋士突然惨叫,双手捂住耳朵,指缝间渗出黑血。
他腰间的玉牌地裂开,里面滚出七八颗带血的牙齿——竟是用童男童女的牙齿炼的阴器。不!我算的是真的!他踉跄后退,撞翻了青铜龟甲,卦象散了一地,王爷救我——
话音未落,他的七窍突然涌出黑血,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瞬间变成具干尸,倒在顾昭脚边。
正堂里死一般寂静。
沈青竹的剑已经出鞘三寸,此刻却忘了收回。
她望着顾昭指尖还在发亮的判官笔,终于明白这个总爱逗她的男人,究竟藏着怎样的力量——那不是普通修士的术法,是能直接干涉因果的阴司权柄。
萧绎的手死死抠住椅柄,指缝里渗出血来。
他望着地上的干尸,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再开口。
高台下的死士们面面相觑,原本凝聚的杀意在金光大作时便散了个干净——能让筑基境修士瞬间暴毙的手段,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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