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讲武堂飞檐时,顾昭正蹲在院角给小栓子系歪了的灯盏糕纸绳。
那是他用竹篾扎的小灯,灯面糊着染了朱红的桑皮纸,此时被晚风掀起一角,漏出里面跳动的豆油灯芯。
顾先生!月婵的呼声从屋顶飘下来,你快来看看这地基!
他抬头,见月婵正半跪着,葱白指尖抵在青石板缝隙间。
顺着她的方向望去,顾昭这才注意到那道细缝里渗出的红光——像极了阴司镇魂殿初开时,识海深处翻涌的业火。
他的指尖刚触到石缝,识海突然炸响。
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如潮水倒灌:焦土上飘着未散的血雾,他身着玄色判官袍,发间银饰沾着血珠,断笔尖悬在一方青石上方。
笔杆上的裂痕里渗出暗红心血,滴在镇魂殿三个大字上,每一笔都重若千钧。
最后一道功德化作金芒注入地脉时,他望着脚下的土地轻声说:待人间有灯,你便归位。
不是它选我......是我造了它。顾昭喉间发紧,指尖深深掐进石缝里。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像极了当年那道消散前的叹息。
顾先生?小栓子拽了拽他的衣角,你的手在抖。
顾昭低头,见掌心血珠正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在红光里晕开一朵小花。
这时院外传来铁锹撞击石块的脆响——沈青竹带着童子队来了。
她今日没穿暗卫的劲装,只着月白粗布短打,发间插着根竹簪。
此时竹簪已被汗水浸透,垂在耳侧晃荡。地契上写昭安那夜她把铁锹往地上一杵,靴底碾过方才小栓子玩符光的痕迹,我查了县志,昭安镇三百年前叫乱葬坡。
说话间她已经抄起铁锹开始刨土,几个孩童举着陶灯围过来照亮。
挖到第三铲时,铁锹的一声磕在硬物上。
沈青竹蹲下身,用手扒开浮土——一块刻着殿基一:心火为引,万魂共筑的青石露了出来。
取陶灯。她解下外衫垫在膝头,接过巧娘递来的陶灯,灯芯浸着菜油烧得正旺。
当灯焰贴近青石时,石面突然泛起涟漪般的波纹,十万道指印从石底浮上来,每道指印都微微发颤,像在回应什么召唤。
这些指印......沈青竹指尖抚过最近的一道,都朝着昭安镇中心的方向。
是魂火点的。月婵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她袖中星砂簌簌落在青石上,金红细砂遇石即燃,在空中织出一幅幻影:无数半透明的阴兵手牵手围着青石,每人都将指尖的魂火按在石面,最后一人穿着褪色的判官袍,面容与顾昭有七分相似。
他将一枚刻着字的玉印拍入石心,身影渐淡前,嘴唇动了动——分明是等你们三个字。
这座殿,从来不是工具......是遗愿。月婵的观星笔掉在地上,笔杆撞在青石上发出轻响。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拆解逆星盘时,星轨里那片迟迟不肯消散的灯海——原来不是星子聚成灯,是人间的灯点亮了星。
院外传来马蹄声。
秦雨桐骑着黑马冲进来,鞍边的狼首刀碰得车板哐哐响。
她跳下马时带起一阵风,将月婵的星砂吹得四散:我让人去南梁、南陈、北周三境贴了告示,她扯下腰间的牛皮袋,倒出半袋朱砂,今晚开始,百姓用血或墨按指印,布帛不够就用门板、用土墙——
阿桐!顾昭喊住她,你要做什么?
做基石。秦雨桐抽出狼首刀,刀尖挑起块染血的布帛。
那是方才路上遇到的老猎户按的,指印边缘还沾着兽毛,阴兵筑的是死基,我们筑的是活基。她将布帛覆在青石上,朱砂指印与石面的魂火指印渐渐重叠,你们才是基石,不是鬼神。
话音未落,青石突然发出嗡鸣。
顾昭感觉脚下地脉在震动,像有万人同时长出一口气。
青石缓缓升起三寸,石底露出的土坑里,竟渗着亮晶晶的金色——那是三百年前他注入的最后一道功德,此刻正顺着地脉往四周流去。
顾先生!老周举着块门板跑过来,门板上密密麻麻全是指印,村东头瞎眼的王阿婆让我替她按的,她说当年她娘被阴兵护着逃出乱葬坡,这指印她等了一辈子!
顾昭眼眶发热。
他望着沈青竹发间的竹簪,月婵腰间的观星笔,秦雨桐鞍边的狼首刀,突然笑了:你们说,要是把这些东西熔了,能铸个什么?
铸剑?小栓子歪头。
铸钉。顾昭摸了摸小栓子的头,无纹的铜钉。
三日后的清晨,晨光刚爬上讲武堂飞檐。
顾昭握着那枚无纹铜钉站在青石前,身后是三境百姓按的十万指印。
沈青竹的符剑、月婵的星砂、秦雨桐的铁令已熔成铜水,此刻在钉身泛着温润的光。
重开镇魂殿吧。有老人颤巍巍开口,您是阴帝,该掌阴司。
顾昭摇头。
他望着人群里的沈青竹——她正替小栓子擦掉脸上的铜水印记;望着月婵——她正用观星笔在门板上补最后一个指印;望着秦雨桐——她正把新铸的犁铧分给刚到的南陈百姓。
殿已成,他举起铜钉,不在识海,在人心。
铜钉入石的刹那,地脉深处传来一声钟响。
那声音顾昭再熟悉不过——三百年前镇魂殿初立时,他听过同样的钟声。
而远在千里外的北魏旧陵,潮湿的地宫深处,一具裹着金丝玉缕衣的棺椁突然震动。
棺盖内侧刻着枚无纹铜钉,与顾昭手中那枚分毫不差。
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握紧铜钉图案,指甲深深掐进石纹里,在棺盖上留下五道血痕。
月婵是在深夜爬上屋顶的。
她望着星空,发现紫微星旁那片灯海星群,此刻正隐隐裂开一道细缝。
她摸出袖中残余的星砂,在瓦上画出地脉流向——从昭安镇出发,穿过三境,最终指向北魏旧陵方向。
风掀起她的裙角,带起一阵碎玉响。
月婵望着星轨裂痕,忽然想起幻象里那个穿判官袍的年轻人。
他消散前说的等你们,或许不只是等昭安镇的灯,更是等有人能看清——
有些因果,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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