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盟约签订的第七日,荥阳汉营的庆功宴散得比往日都晚,中军帐内还飘着烤肉的油脂香与米酒的醇厚香气,案边堆着几只半空的陶碗,碗底沾着烤肉的油渍,地上散落着几根啃净的羊骨,帐角的炭盆烧得正旺,橘红的火苗跳动着,将帐内映得暖融融的。刘邦卸了那身缀着玉饰的沉重王服,只穿件月白色素锦袍,袍角绣着几缕简约的云纹,正坐在铺着羊毛毡的胡凳上,由侍女春桃为他梳理头发。春桃的手指纤细灵巧,木梳划过发丝时轻缓柔和,将他连日来因操劳微微打结的头发梳得顺滑。
铜镜是刘邦攻破咸阳时,特意从秦宫珍宝中挑出的青铜镜,镜面足有脸盆大小,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雷纹,经工匠反复打磨得光可鉴人,连鬓角的每根发丝都能清晰映出。镜中那张脸,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额角还留着当年在沛县斗殴时落下的浅疤,鼻梁挺直,可鬓角处那几缕白发却格外醒目,像是冬雪落在青柏上,扎得人眼慌。那是五年征战熬出的痕迹:鸿门宴上的惊险、彭城大败的奔逃、广武涧对峙的焦灼,无数个不眠之夜,硬是让青丝染了霜。可此刻,镜中人的眉眼却彻底舒展开来,往日里因战事紧锁的眉峰松了,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暖意,连看向春桃持梳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团聚后的慵懒与踏实。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系着的一只青布香囊,香囊是吕雉昨日亲手绣的,布料是她从楚营带回来的粗麻布,洗得发白却浆得挺括。针脚确实不如宫中绣娘那般细密齐整,甚至有几处因手抖歪了半分,可那对交颈的鸳鸯却绣得鲜活——雌鸟羽翼微敛,依偎在雄鸟身侧,雄鸟昂首警戒,翅尖的纹路用深青线细细勾勒,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香囊里装着晒干的艾草,是吕雉在营外坡地上采的,带着山野的清香,驱散了军营的浊气。“夫人的手巧虽不及绣坊匠人,却最是暖心。”刘邦对着铜镜轻笑,声音里满是满足的喟叹,指尖顺着香囊的针脚轻轻划过,忽然想起昨日深夜的场景:他处理公文到亥时,回帐时见吕雉正就着烛火缝补他的旧袜,袜底磨破了大洞,她就剪了块新布叠了三层,用粗线密密缝补,烛火映着她鬓角的白发,手指因常年劳作有些变形,却依旧灵活地穿针引线。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五年征战吃的苦,都在这针脚里化了。想到这儿,心头更是一片温热,连镜中的白发,都像是镀上了一层暖光。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轻轻挑开一道缝,一股寒气裹着雪粒钻了进来,亲兵队长王二躬着身子站在帘外,他刚从营外巡逻回来,铠甲上还沾着细碎的雪沫,连耳尖都冻得通红。他没有贸然进帐,只压低了声音禀报,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主公,留侯张大人与户牖侯陈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刘邦梳理头发的动作猛地一顿,镜中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他与张良、陈平虽常彻夜议事,可此刻已近亥时,庆功宴刚散不久,两人却联袂而来,绝非寻常闲聊。他抬手示意春桃停下,声音恢复了几分主公的威严:“知道了,你先退下。”春桃连忙收起木梳,躬身退到帐外。刘邦起身走到案边,伸手将散落在案上的几份文书胡乱拢了拢,又伸手整了整锦袍的衣襟,确保衣袍整齐得体,才扬声吩咐:“让他们进来。”
帐帘掀开,寒气裹挟着雪粒涌入,张良捧着卷舆图,陈平攥着半块楚军粮票,两人神色凝重,全然没有庆功宴上的欢悦。刘邦心头一沉,指着案边的锦凳:“坐。刚温的米酒,来两碗暖暖身子。”
张良却没动酒杯,袍袖一摆避开递来的酒盏,径直捧着舆图走到案前。他双手按住舆图四角,又从袖中摸出四块镇纸石压在边缘——那是他常年带在身边的汉白玉镇纸,刻着简易的山川纹路。舆图展开时“哗啦”作响,竟是一幅刚更新的楚军动向图,用朱砂勾勒的行军路线还带着墨汁的微润。“主公且看,”张良指尖点在鸿沟东侧的一处红点上,指甲盖在“陈县”二字上重重一按,“盟约签订当日傍晚,项羽便拔营东撤,如今主力三万余人尽数驻扎在陈县,营盘扎在洧水南岸,距离彭城尚有三日急行军路程。”
他顿了顿,指尖顺着朱砂路线往北划到梁地,那里用墨点标着密密麻麻的小圈:“这是彭越将军送来的战报,他率部在睢阳、外黄一带反复袭扰,楚军粮道已断整整四月。探子李三伪装成货郎混入陈县,昨日才冒死逃回,他说楚军每日只敢行军三十里,沿途虽不断收拢散兵,却连路边的麦田都不敢征用——百姓见了楚军就躲,连粒米都征集不到。有回他亲眼看见,楚军的运粮队只拉着三车糙米,却要供两千人食用,连马料都掺了半车糠麸。”张良说着,从舆图夹层里抽出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李三的亲笔记录,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楚营每日两餐,每餐仅半瓢稀粥,士兵多有饿晕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楚汉争霸演义请大家收藏:(m.qbxsw.com)楚汉争霸演义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