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珠溅在任盈盈雪白的衣袂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向问天眼中精光暴涨,正要动作,却见刘正风突然闪身上前,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令狐冲:贤侄慎言!他掌心暗运内劲,借着搀扶的动作将一张纸条塞进令狐冲袖中,传音入密道:岳掌门给你的。
令狐冲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刘正风。后者折扇轻摇,扇骨在空气中划出特定的轨迹——正是衡山派与华山派联络的暗号。
丑时
谈话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向问天率先起身,黑袍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今夜就到此为止。圣姑与令狐公子随我同住,也好...照看伤势。他特意在二字上咬了重音。
任盈盈无声地站到令狐冲身侧,玉箫若有似无地抵在他腰间。令狐冲强忍体内真气翻涌,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求之不得。
刘正风优雅地收起折扇,扇骨在掌心轻叩三下:老夫便住隔壁。若有要事...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令狐冲,可随时来讨教棋艺。
从不弃冷哼一声,拎起酒壶径直走向楼梯:天字丙号房,七日后的寅时见。他腰间长剑与酒壶相碰,发出清脆的铮鸣。
三楼的客房比想象中宽敞。向问天检查完每个角落,在门窗处都留下了细如发丝的金线作为警戒。任盈盈坐在窗边,月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玉箫在指尖缓缓旋转。
我去打盆热水。令狐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这身易容药物...实在难受。
向问天眯起眼睛,正欲拒绝,任盈盈却轻声道:走廊尽头右转。她指尖弹出一枚铜钱,用这个打水,伙计不会多问。
令狐冲接过尚带余温的铜钱,触到边缘刻意磨出的锐角——这是任盈盈在暗示什么?他不动声色地点头,拖着缓步出门。
走廊空无一人。令狐冲闪身躲进拐角的阴影,颤抖着展开刘正风塞来的纸条。岳不群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按剑听风」
纸条在掌心化为齑粉。令狐冲深吸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极轻的脚步声——是任盈盈!他猛地转身,却见她只是静静立在月光里,帷帽下的目光复杂难明。
水...令狐冲举起空木盆,声音干涩。
任盈盈突然上前一步,冰凉的手指拂过他开裂的易容药物。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住了。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她如梦初醒般收回手:
一边是生我养我的父亲,一边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也是身不由己。
月光透过窗纸,在客房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令狐冲独坐窗前,手中酒壶已空了大半。烈酒入喉,却浇不灭心头纷乱的思绪。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已化为齑粉的纸条。师父的字迹犹在眼前,二十年来谆谆教诲言犹在耳。冲儿,剑乃君子之器冲儿,当以正道存心...那些在练剑场上的严厉训斥,病榻边的殷切叮嘱,此刻都化作钢针扎在心头。酒壶在掌心转了个圈,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这个被师门唾弃的叛徒,竟还值得师父冒险传书?
窗外忽然传来女子轻笑,令狐冲手中酒壶猛地一颤。多像灵珊师妹的笑声啊...他想起去年上元节,那个提着兔子灯追在身后的黄衫少女。大师兄!她总爱这样脆生生地唤他,发间银铃随着蹦跳叮当作响。如今她该恨透自己了吧?令狐冲苦笑着仰头灌酒,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酒液混着血丝溅在衣襟上,像极了那日思过崖分别时,灵珊眼中将落未落的泪光。
里间突然传来玉箫轻叩窗棂的声响。令狐冲不必回头,也知道任盈盈正倚在门边看他。那些亡命天涯的日夜突然涌上心头——彭泽湖畔她带血的手指,山神庙里偎依的体温,还有方才走廊上冰凉的触碰...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酒壶一声滚落在地,他忽然很想去扯开那该死的帷帽看个清楚。
令狐公子。任盈盈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像片雪花落在烧红的铁上,你的剑气...乱了。
令狐冲突然大笑,笑得眼角沁出泪来。他拍开新酒坛的泥封,仰头饮尽最后一滴残酒:我哪还有什么剑气?不过是个...话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任盈盈掀开了半边面纱,那道从耳后延伸到锁骨的可怖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紫——是为他挡余沧海的摧心掌留下的。
三种情愫在胸中翻搅,比体内乱窜的真气更让人痛不欲生。令狐冲摇摇晃晃起身,在任盈盈惊诧的目光中,突然并指为剑,在墙上刻下一道深痕。石粉簌簌落下,正是华山有凤来仪的起手式。
七日后...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待此事了结,你我互不相欠……说罢踉跄着栽倒在榻上,任由黑暗吞噬意识。最后看到的,是任盈盈悬在半空想要搀扶又最终收回的手。
第三日寅时,天仙楼后厨的柴房。
刘正风指尖蘸着晨露,在磨刀石上写下字。水痕未干,柴堆后便传来三声轻叩——两长一短,正是华山剑宗的联络暗号。
刘三爷好雅兴。从不弃的身影从阴影中浮现,腰间长剑缠着粗布,剑穗却露出半截红绳,这么早来磨刀?
刘正风不答,折扇轻点水渍未干的字。晨光透过窗缝,将字迹照得支离破碎。
岳师兄说过...从不弃突然改了口,声音压得极低,风字,便是自己人。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相接。刘正风折扇地展开,扇面上新绘的墨梅正好挡住窗外可能的视线:没想到岳师兄说的最后一人,竟是剑宗高徒。
从不弃冷笑一声,手指抚过脸上狰狞的伤疤:我也没想到,衡山派的刘三爷会与岳不群...
柴房外传来伙计的脚步声。刘正风突然高声笑道:这磨刀石确实不错,回头给我房里也送一块。扇骨却在地上快速划出谁主事三字。
老夫不善谋划,我只要《清风十三式》全本。从不弃一脸无所谓,这些弯弯绕绕...
柴房门轴突然吱呀作响。两人瞬间分开,刘正风折扇上已换了《渔樵问答》的曲谱,从不弃则专心磨起剑来。
两位客官起得真早。伙计揉着睡眼嘟囔。
刘正风朗声笑道:人老了睡不着,正好向这位兄弟讨教磨刀手艺。扇面不经意间拂过地面,所有字迹顷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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