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微儿是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和浓重药味唤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熟悉又陌生的闺房。帐子是半旧的雨过天青色，屋角的炭盆烧得半死不活，只散发出一点微薄的热气，与继母柳氏和庶妹陈婉儿房中银丝炭的暖香截然不同。
“小姐！您终于醒了！” 守在床边的春桃惊喜地叫出声，眼睛肿得像核桃，显然哭了许久。
“水……” 陈微儿的声音沙哑干涩。
春桃连忙倒了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温水入喉，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目光扫过房间，只有春桃和另一个面生的粗使婆子，所谓的“父亲关怀”和“母亲疼爱”，此刻连影子都见不着。
前世的她，此刻必定心寒又委屈吧？但现在，她只觉得讽刺。
“微儿，你醒了？” 一个温柔中带着恰到好处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柳氏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一进门就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想要探陈微儿的额头。
陈微儿下意识地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触碰，虚弱地唤了一声：“母亲……”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眼底迅速掠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更浓的“关切”掩盖：“哎哟，这额头还是有点凉。可觉得好些了？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寒气入体，得好好将养一阵子。” 她说着，顺势在床边坐下，拿起帕子轻轻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泪，“都怪母亲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大的罪。婉儿那丫头，我已经罚她跪祠堂了，定要她好好反省！”
罚跪祠堂？陈微儿心中冷笑，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因为“心疼女儿”或者陈婉儿的“体弱”而放出来吧？做戏给谁看？
“母亲言重了，不怪妹妹，是女儿自己不小心。” 陈微儿垂下眼睫，声音细弱，扮演着一个懂事到令人心疼的嫡女角色。
柳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似乎并未起疑，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下稍安，但想起她落水后说的那句“阴霾妨碍家运”，又不禁狐疑。她试探着开口，语气更加温和：
“微儿啊，你落水时说的……见到白胡子老翁之事，可还记得清楚？他还说了些什么？这关乎家运，可马虎不得。”
来了。
陈微儿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几分茫然和努力回忆的神情：“女儿……女儿当时又冷又怕，意识模糊，只依稀记得老翁说……侯府金光灿灿，是大富大贵之象，但……但西南角似有污秽之气缠绕，若不清除，恐会……恐会损及家主官运……”
她故意将话说得模糊，并将“阴霾”具体到“西南角”、“污秽之气”，甚至点明“损及官运”。因为她记得清楚，安国侯府西南角，正是柳氏嫁入侯府后，力主扩建的小佛堂和其附属的一排库房！而父亲最近正为吏部考功司的一个肥缺暗中活动，最怕的就是官运有损！
果然，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神中的一丝慌乱却没有逃过陈微儿的眼睛。西南角？那不就是……
“许是你病中恍惚，做了噩梦。” 柳氏强笑着打断她，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些神神鬼鬼的话，以后莫要再对外人提起，没得惹人笑话我们侯府迷信。你如今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
她这是在堵自己的嘴！陈微儿心中冷笑，面上却顺从地点点头：“女儿知道了，谢母亲提醒。”
柳氏见她如此“听话”，心下稍定，又开始施展怀柔手段，叹气道：“你也知道，你父亲近日为朝廷之事烦忧，若是听到这些，只怕更要焦心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定能体谅父母的难处。好好养病，缺什么短什么，尽管让丫鬟去跟我说。”
正说着，门外丫鬟通报：“夫人，侯爷下朝回府，听说大小姐醒了，正往这边来呢。”
柳氏眼神一闪，立刻起身，对陈微儿柔声道：“你父亲来了，定是担心你。你好好回话，莫要再提那些无稽之谈，免得他忧心。”
话音未落，安国侯陈明远便沉着脸走了进来。他年近四十，面容严肃，带着久居官场的威仪。
“父亲。” 陈微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躺着吧。” 陈明远挥挥手，目光在陈微儿苍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眉头微蹙，“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柳氏连忙上前，抢着回答：“侯爷，是婉儿那孩子不小心，脚下滑了一下，撞到了微儿。已经罚她跪祠堂思过了。微儿身子弱，这次可是遭了大罪了。” 她三言两语，将责任定性为“意外”，并再次强调陈微儿“身子弱”。
陈明远嗯了一声，看向陈微儿：“既如此，就好生养着。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库房支取。” 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真切的关心，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交代。
“谢父亲关心。” 陈微儿低眉顺目。
陈明远似乎还想说什么，目光扫过这清冷的房间和那半死不活的炭盆，眉头皱得更紧，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对柳氏道：“夫人多费心。” 便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仔细问问女儿落水时的具体情况，更没有对那句“妨碍家运”的话表现出任何兴趣。或许在他心里，这个原配所出的、性子沉闷柔弱的嫡女，远不如会撒娇卖痴的庶女和掌管中馈的续弦夫人重要。
陈微儿心底一片冰凉，却也更加坚定。指望这个父亲？不如靠自己。
柳氏见陈明远并未深究，彻底松了口气，又假意关怀了陈微儿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春桃红着眼圈，低声道：“小姐，您受苦了……侯爷他……”
“无妨。” 陈微儿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春桃，记住，从今天起，我们谁都不靠，只靠自己。”
她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柳氏，你的佛口蛇心，我上辈子领教够了。这辈子，咱们慢慢玩。
你在乎侯府权势？在乎你女儿的前程？那我便一点一点，将它们全都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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