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没接话,只是戴上新手套,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箱子。
箱体上还沾着东北冻土层特有的黑泥,封条是新的,但那股子陈旧的土腥味儿怎么也盖不住——微凉、潮湿,带着腐叶层下铁锈般的涩气。
馆长也没再多在那儿杵着,拍了拍林默的肩膀,转身把门带上,把这一方充满了霉味和岁月感的小天地留给了他——空气滞重,浮尘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缓慢翻滚,像凝固的灰雾。
开箱的过程像是在拆解一颗哑弹。
最上面是一叠发硬的毡靴垫,底下压着几本被水泡发了的笔记本。
林默的手指在一行行模糊的钢笔字上滑过,纸面粗粝扎手,墨迹洇开处微微反光;直到触碰到箱底一个形状奇怪的硬物——冰凉、密实,带着木头久埋地下后特有的微潮沉坠感。
那是把琴。
或者说,是把琴的尸体。
琴颈断成了两截,像是被什么重物生生砸断的。
琴箱上满是划痕,原本枣红色的漆面剥落得像是在烈日下暴晒脱皮的后背,露出里面灰白的木质肌理;他下意识将琴体侧转九十度,让左侧面朝向灯光——光线下,木纹如干涸河床般龟裂延展。
最触目惊心的是琴弦——四根弦断了三根,剩下的一根G弦孤零零地卷曲着,像是一条干瘪的血管;指尖掠过残弦,金属微颤,发出极细微的“嗡”一声余响,转瞬即逝。
“这玩意儿也能上战场?”
凑过来的不是别人,是刚去热盒饭回来的赵晓菲。
她嘴里还叼着半块红烧肉,油星在嘴角反着光,看到这东西,腮帮子都忘了动——蒸腾的饭香混着酱汁甜腻,突然被琴箱散发的陈年松香与朽木酸气刺破。
林默没理会她的诧异,拿过软毛刷,轻轻扫去琴箱表面积攒了七十多年的尘土——刷毛拂过,簌簌声如枯叶坠地,扬起的灰雾里,浮着细小的金粉状漆屑,在灯光下倏忽明灭。
随着灰尘散去,琴箱侧面一行用刀尖刻出来的字迹显露出来,歪歪扭扭,入木三分:
“愿音符穿越硝烟。”
指尖触碰到那行字的瞬间,胸口的怀表毫无征兆地烫了一下——灼热如烙铁,皮肤下传来清晰的搏动感。
这一次,没有眩晕,没有耳鸣。
那个瞬间,修复室那盏惨白的无影灯像是接触不良般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那股熟悉的、夹杂着硫磺和血腥味的冷空气,像潮水一样漫过了林默的脚踝——刺骨、干燥,带着火药灼烧后的焦苦与铁锈腥甜。
视线里的桌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逼仄阴暗的坑道。
头顶的土层随着外面沉闷的爆炸声扑簌簌地往下掉渣——“咚…嚓…”声沉钝而连续,震得耳膜发紧;空气浑浊得让人窒息,满是汗臭、碘酒和硝烟混合的味道——汗是咸涩的,碘酒刺鼻发凉,硝烟则灼喉呛肺。
角落里坐着个年轻士兵,看上去年纪比林默还小。
军棉袄的袖口磨得稀烂,露出一截冻得发紫的手腕——皮肤皲裂,指甲边缘泛着青灰;他怀里抱着的正是那把琴——那时候它还是完整的。
没有琴弓。
那小战士手里捏着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马尾树枝,极其笨拙地在那根G弦上拉锯。
“吱——吱——”
声音并不悦耳,甚至可以说是刺耳的噪音——高频刮擦,像生锈铁片刮过石板;但在坑道的另一头,几个裹着纱布的伤员却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没人说话,没人喊疼。
那小战士吸了吸鼻涕,手指在指板上摸索着,终于,一个稍微连贯点的调子飘了出来。
是《思乡曲》。
断断续续,走调走得厉害,却在那一刻压过了头顶上如雷的炮火声——低频轰鸣在胸腔里共振,而琴声单薄却执拗,像一道细线,绷紧在崩塌的间隙里。
一个靠在弹药箱上的老兵,把手里那封写了一半的家信塞回怀里,闭上眼,嘴角却诡异地松弛了下来,像是真的听到了塞北的风,看见了家门口的老槐树——风是干冷的,槐花香却甜得发稠,虚幻却真实。
“再来一段呗,王秀才。”老兵哑着嗓子喊。
拉琴的小战士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班长,俺这琴是借连长的,回去得还……哎哟!”
一颗炮弹在坑道口附近炸开,气浪卷着泥土冲进来——热风裹挟着砂砾抽打脸颊,土腥味猛地灌满鼻腔。
画面剧烈抖动,林默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那个小战士,手掌却穿过了他的肩膀。
那个笑容,定格在了一片崩塌的黑暗里。
耳膜嗡鸣未散,视野边缘还残留着坑道土壁的暗影。
“林老师?林老师!”
赵晓菲的声音把林默硬生生地拽回了现实。
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刚浮出水面——空气冰冷刺喉,修复室的霉味重新沉甸甸压下来。
他看着眼前那把残破的小提琴,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仿佛还沾着坑道里那股混着硝烟的汗味——咸、热、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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