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山的事,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涟漪却在最核心的区域被强行摁住。朝廷的旨意尚未抵达,但镇远侯的军营已俨然成为一个独立且戒备森严的堡垒。所有的秘密,都被暂时封锁在这片山峦之中。
小马在营地里又待了几天,每日按老篾片传授的一些温养法门调理经脉,伤势好了七八成,但那股源自心底的倦怠,却如同梅雨时节的湿气,挥之不去。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暂时搁置的兵器,等待着下一次出鞘的命令,而这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他向镇远侯提出,想下山,去附近的城镇走走。
镇远侯看着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吟片刻,便点了头。他派了两名精干的亲兵换上便服,远远跟着,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也防止某些不开眼的江湖人或不明势力靠近。
小马不在乎。他需要的不是绝对的自由,只是一个喘息的空间,一个能暂时远离“天枢密库”、“心印碎片”、“朝廷密旨”这些沉重字眼的地方。
他去的不是繁华州府,而是清源山下依托官道形成的一个小镇。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是高低错落的铺面,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铁匠铺的叮当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而粗糙的生命力。
小马穿着一身普通的青布衣衫,像是哪个商队里不起眼的伙计,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他嗅着空气中食物蒸腾的热气,听着茶馆里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看着杂货铺前为几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妇人……
这一切,寻常、琐碎,甚至有些庸俗,却让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他在一个卖阳春面的小摊前坐下,要了一碗面。面汤清澈,几点油星,几缕葱花,热气袅袅。他慢慢地吃着,感受着食物最本真的温暖滑入胃中。这简单的滋味,比任何珍馐美馔都更能抚慰人心。
旁边一桌,几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正在高谈阔论,说的不是朝廷大事,也不是江湖秘闻,而是东家婆娘凶悍,西家闺女标致,今年收成如何,官府税赋又加了几文……
小马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这才是大多数人的生活,烦恼具体而微,喜悦也来得简单。他曾无比向往江湖的波澜壮阔,如今却觉得,这一碗热汤面,几句市井闲谈,才是真正的人间烟火。
他付了钱,继续闲逛。在一个卖竹编玩意的小摊前,他停下脚步。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篾匠,手指灵巧地翻飞,青色的竹篾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很快编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
小马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起了老篾片那根神出鬼没的竹杖,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似乎也曾羡慕过村里老篾匠的手艺。
“小哥,买一个?给孩子玩?”老篾匠抬起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马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问道:“老丈,编这个东西……难吗?”
老篾匠笑道:“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就是个熟能生巧的活儿。心要静,手要稳,看准了经纬,顺着竹篾的韧性来,不能强拗。”
心要静,手要稳,不能强拗。
小马心中微微一动。这简单的道理,似乎与他修炼内力,尤其是尝试引导那混沌包容之力时,有某种奇妙的相通之处。力量并非越刚猛越好,有时需要的是感知、顺应与引导。
他谢过老篾匠,继续前行。经过一家武馆,门口有弟子在练拳,呼喝声颇有气势。小马驻足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招式刻板,劲力浮于表面,缺乏真正的神意。与他经历过的生死搏杀,与那观星殿中感受到的古老威严相比,如同儿戏。
但他没有鄙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和。他曾站在那样的高度,见识过超越凡俗的力量与阴谋,如今再回头看这普通的武馆,才更深刻地理解,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所能接触和追求的,也不过是如此了。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
他在镇上逛了大半日,什么也没买,只是看,只是听,只是感受。直到夕阳西下,炊烟四起,他才转身,向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那两名亲兵始终远远缀着,如同沉默的影子。
回到营地,镇远侯并未召见他,老篾片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小马乐得清静,回到自己的小帐。
他盘膝坐下,尝试运转内力。经脉的刺痛感已经很轻微,那口精纯内力在体内流转,比以往似乎更添了几分柔韧与沉静。他想起市井的喧嚣,想起老篾匠的话,想起那碗阳春面的温暖。
他不再强行去追求那种“混沌包容”的宏大境界,而是将意念沉入体内,细细感知着内力的每一丝流动,如同感受溪水流过卵石,微风拂过柳梢。
不知不觉间,内力运转越发圆融自如,心口那枚碎片传来的温热,也不再是负担,而像是一颗静静燃烧的火种,提供着稳定而内敛的能量。
他并没有解决任何外部的问题,京城的压力依旧悬在头顶,未来的迷雾依旧浓重。但在这短暂的市井烟火中,他找到了一种内心的锚点。
风暴或许终将再次来临,但至少在此刻,他在这渊薮之中,觅得了一丝宁静,以及对自身力量更细腻的感知。
这并非退缩,而是一种沉淀。
(第四十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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