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月钱的日子到了。
马伯庸和其他几个身份相仿的小管事一道,在管事处门外排起了不长不短的队伍。队伍往前挪动得慢吞吞的,前头不时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夹杂着铜钱相碰时特有的、清脆又实在的叮当响。
若是刚穿来那阵,或者哪怕上月这个时候,他大概会觉得这等待既枯燥又掉份儿,透着一种底层挣扎的屈辱。可此刻,听着那叮叮当当的声响,他心里头竟冒出几分难得的踏实,甚至隐隐有点期待。
这可是他拼了老命,差点把灵魂都抵押出去,才换回来的、堂堂正正的月钱!是他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吃人世界里,靠自己挣来的第一份活命钱!
队伍一点点缩短,终于轮到了他。
账房那位老相公,从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片上方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然后慢腾腾地在一个边角磨损的旧簿子上找到他的名字,用枯树枝般的手指,从身旁沉甸甸的钱箱里,数出几串用麻绳穿好的铜钱,又拈出一小块成色普通的碎银子。
“马伯庸,本月月钱,一共一两三钱。”老相公的声音平板无波,把银钱往柜台这边一推,“点清楚了,离了这柜台,少了缺了,可没人认账。”
“哎,好,多谢相公。”马伯庸赶紧伸手接过。
钱一入手,沉甸甸、凉浸浸的。那一小块碎银子估摸有一两重,剩下的三串铜钱,每串正是一百文,俗称一吊钱。
这就是他辛苦一个月的工钱?搁现代,怕是连顿像样的火锅都吃不起。在这贾府底层,也就是刚够填饱肚子,偶尔能买几个肉包子解馋,想攒下点体己钱,难如登天。
可马伯庸却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那块带着铸痕、微微硌手的小银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心里却莫名有点发热。
活着,挣到钱了。虽然少得可怜,虽然是被层层盘剥的牛马价,但这是他靠着那点残存的现代思维和豁出去的拼命,实打实换来的!
他正仔细地把钱往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塞,想要揣得稳妥些,就看见平儿从王熙凤院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平儿目光平和地扫过排队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步履轻盈地走近。
“马管事。”她声音不高,却清晰。
“平儿姑娘。”马伯庸立刻站直了身子,微微躬身。
平儿从素净的衣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半旧的靛蓝色布包,递给他:“二奶奶赏的。说你这趟差事跑得还算辛苦,赏你买双鞋穿,免得旁人说我琏凤院苛待下人。”
马伯庸一怔,连忙双手接过。布包入手,摸着里面像是串着的铜钱,分量比他的月钱轻不少,但也是一笔意外之财。指尖稍一用力,还捏到里面似乎藏着几块硬硬的小巧点心?
“谢二奶奶赏!谢平儿姑娘!”他赶忙道谢,垂下眼帘,心里头滋味却有些复杂。
王熙凤居然会赏他?是他那番声情并茂、突出困难强调省钱的“古法汇报”真的起了效,让她觉得值得给点甜头继续驱策?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段,打一巴掌之后顺手给颗甜枣,意在提醒他:乖乖当差,自有好处;若敢懈怠,打死勿论?
恐怕后者的意味更重。这点赏赐,对比他差点报销的小命和被林之孝家轻描淡写摘走的“桃子”,简直微不足道,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不动声色的警示。
但他脸上依旧迅速堆满了受宠若惊、感激涕零的表情,仿佛接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恩典。
平儿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没再多言,转身便款款回去了。
马伯庸捏着那包赏赐,站在原地。怀里揣着刚领的月钱和这份意外的“恩赏”,物质上似乎比片刻前宽裕了一点点,可他心头的巨石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沉了几分。
他默默地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并不轻快。
回到自己那间冷清僻静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间的视线。
坐在冰冷的炕沿上,他把月钱和赏钱都掏出来,在坑洼不平的破旧木桌上一枚枚、一串串仔细数清楚,然后又极其小心地重新收好,藏在认为最稳妥的角落。
**他做着这一切,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府里这月钱发放,看似有账可循,实则流程僵化,效率低下,众人苦等。还有那采买的糊涂账……若有一套更清晰、高效、能让底下人少受些盘剥刁难的章程……** 这念头一闪而过,却更加坚定。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就着窗外透进来的、灰白的天光,开始冷静地盘算起自己眼下的处境。
好的方面:脑袋暂时保住了。(这是根基,重中之重!)月钱恢复,还有点额外赏钱。(生存的基本盘算是稳住了,虽然依旧赤贫。)在王熙凤那里,似乎勉强过关,甚至可能因为她那难以捉摸的“玩味”,而获得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甚至可能有害的“关注”?(这点存疑,且福祸难料,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负面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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