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短暂地熨平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
马伯庸总算不必每天睁开眼就先摸脖子,确认脑袋还在不在原处。去大厨房打饭,那个一贯没什么好脸色的胖厨娘,手里的大勺虽然依旧抖得颇有韵律,但至少落在他碗里的,不再全是汤汤水水,总算能见到几片实实在在的菜叶子了。偶尔在廊下或是院里撞见其他小管事,对方也会扯动面皮,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含糊地招呼一声“马管事”,那眼神里头纵然还藏着疏远和打量,但至少表面的那层客气,是勉强糊上了。
他甚至去管事处点卯时,那位永远耷拉着眼皮的账房老相公,偶尔也会从老花镜片上方撩起眼皮,用鼻子懒洋洋地“嗯”出一声,算是知晓了他的存在。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像初春湖面上将化未化的一层薄冰,底下依旧是刺骨的寒水,但踩上去,总算有了点硬实的错觉。马伯庸已经很知足了。能从“待罪等死”的边缘爬回“普通牛马”的行列,已是天大的运气。
他开始接手一些府里正常的、不那么刀光剑影的杂事:去库房领些各院的日常用度,给各处传些不痛不痒的口信,记录些鸡毛蒜皮的流水小账。他干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力求不出半分差错,活像一只刚从鹰爪下逃生的兔子,竖起耳朵,每一步都轻拿轻放,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然而,这点脆弱的、仿佛一戳就破的平静,很快就被一道阴冷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划破了。
那是个晌午后,天色有些阴沉。他去回事处回一件无关紧要的小差事,刚走到门口棉帘子那儿,正好碰上来旺家的也从里面掀帘出来。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马伯庸下意识就往旁边侧开一步,身子微微躬下,准备像以往无数次那样,含糊地叫一声“嫂子”,然后低头快步溜过去。
可这次,来旺家的却停住了脚步。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定了,用那双精明外露、带着惯常刻薄劲儿的三白眼,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马伯庸。那目光黏腻又冰冷,不像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在估量一件挡了路的碍眼家具,或者盘算着一件旧衣还能拆出几两棉花。
马伯庸被她这毫不掩饰的审视看得浑身发毛,后颈窝凉飕飕的。几乎是本能地,他感觉怀里的那枚印章似乎也随着对方冰冷的目光而变得灼热起来,烫得他心慌。内外交困,进退维谷,莫过于此。
他只好硬着头皮,挤出个笑,主动开口:“来旺嫂子。”
来旺家的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哧,嘴角往一边撇了撇,拉出一个要笑不笑、要嘲不嘲的弧度:“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马大管事啊。这几日可是不得了,入了上头奶奶的眼了,听说差事办得那叫一个漂亮。我瞧着,这走起路来的架势,都跟往日大不相同了,透着股精神气儿。”
这话字面上像是捧着他,可那语气里的酸涩和讥诮,浓得几乎能凝出水来,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马伯庸心里猛地一咯噔,警铃大作。赶紧把腰又弯下去几分,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嫂子您这可真是说笑了,折煞奴才了。我哪有什么精神气,不过是奶奶宽宏大量,赏了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奴才拼死拼活,侥幸没办砸罢了。全仗奶奶恩典,还有林妈妈、嫂子您这样的老人平日里多方提携帮衬,才有奴才一口饭吃。”他熟练地把姿态压到最低,把功劳全数上缴,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生存法则。
来旺家的却像是没听见这番自贬的表忠心,她非但没缓和,反而向前微微倾了倾身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像磨尖的冰碴子,直往人耳朵里钻:“提携?呵,我们这些老帮菜,可不敢提携你马大管事。谁不知道你马管事如今本事通天着呢?别人砸多少银子都办不成的刁钻差事,您呐,三天工夫,二十两雪花银,就给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啧啧,这府里头啊,池子浅,怕是很快就要供不下您这尊真龙喽。”她话语一顿,眼神愈发阴冷,“只是啊,马管事往后办这等‘漂亮’差事的时候,也得多想想,是不是断了别人的财路,挡了别人的道儿!”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绣花针,一根根悄无声息地扎过来。明着是捧,暗地里全是贬损、挑唆和给他招恨。最后这一句,更是几乎挑明了她敌意的根源——利益!马伯庸那不合常理的低价采购,很可能触碰了她或其背后势力在采买事务中的既得利益!
马伯庸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白毛汗,贴身的里衣又凉了下去。广济寺后街的阴影与眼前妇人的冷笑仿佛交织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缠住。他此刻确定无疑——这来旺家的,对他抱有极大的、几乎是赤裸裸的恶意!这早已超出了之前那种简单的看不顺眼或是资源竞争,这几乎是……一种带着记恨的敌视!
为什么?现在他明白了,无非是“利”字当头!就因为他侥幸完成了那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没如她所愿被整死,反而用一种她无法掌控的方式,触及了她盘中的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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