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昏迷了一天一夜。
苏晏晏几乎没怎么合眼,隔一段时间便去探探他的鼻息,喂些温水或稀薄的米汤。她不敢请大夫——一来花费不菲,二来怕惹来不必要的盘问。她只能凭着自己那点浅薄的常识和一股韧劲硬撑。
期间,隔壁张屠户的娘子送来两个馍,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压低声音对苏晏晏说:“晏娘子,不是婶子多嘴,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收留这么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这……这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苏晏晏接过馍,道了谢,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坚持:“多谢张婶关心。总不能见死不救。等他醒了,问明来历,是走是留,再做打算。”
张婶见她主意已定,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苏晏晏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里也有些发沉。张婶的话没错,可她既然已经把人捡了回来,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到了第二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小窗染成橘红色时,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苏晏晏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缝补一件旧衣,忽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呻吟。她猛地抬头,只见那男子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瞳仁颜色偏浅,像浸了水的墨玉,只是此刻里面盛满了茫然与空无,仿佛大雾弥漫的荒原,找不到任何焦点。
他怔怔地望着头顶简陋的、有些发黑的屋顶椽子,又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坐在床边的苏晏晏,眼神里是全然的陌生。
“你醒了?”苏晏晏放下针线,凑近了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他皱了皱眉,尝试着想撑起身子,却因虚弱和乏力,又重重地跌躺回去,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别急,你身子还虚着。”苏晏晏忙按住他,端过一旁一直温着的清水,用勺子小心地喂到他唇边。
他本能地吞咽了几口,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眼神里的茫然却丝毫未减。他环顾四周,这狭小、简陋、充斥着饭菜烟火气息的房间,显然让他更加困惑。
“这……是何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久未开口的滞涩,但音色清朗,语调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端正?
“这是我家,也是我的食肆。”苏晏晏看着他,试探着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怎么会落在河里?”
男子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力思索的挣扎,但很快,那挣扎就被更深的迷茫和……一丝痛苦所取代。他抬手按住自己的额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不记得了。”他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种空荡荡的疲惫,“什么都……想不起来。”
苏晏晏的心沉了下去。失忆?话本子里才有的桥段,竟让她遇上了?
她不死心,又追问了几句:“名字呢?家住哪里?可有什么亲人?”
男子只是摇头,每一次摇头,脸色就更苍白一分,那空茫的眼神让苏晏晏再也问不下去。
看来,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
苏晏晏看着他苍白而俊美的侧脸,那双失去记忆的眼睛让他看起来有种易碎的脆弱感,与她最初感觉到的“贵气”奇异地混合在一起。麻烦,果然是天大的麻烦。现在连他是谁都搞不清楚,是好人坏人都不知道,难道真要一直养着?
可看着他此刻虚弱无依的样子,那句“把他赶出去”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缝补的旧衣上,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总不能一直“喂”、“那个人”的叫着。
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带着点市井小民的精明算计:“既然你想不起自己是谁,总得有个称呼。是我在河边把你捡回来的,为了救你,可花了我不少药材和米粮。”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依旧茫然,似乎在等待她的安排。
“这样吧,”苏晏晏指了指自己,“我姓苏,叫苏晏晏。你嘛……暂时就算是我食肆里的人,给我帮忙,用工钱抵你的药费和食宿。看你年纪……大概比我大些?我在家行七,你就排十三吧,叫苏十三,怎么样?”
她故意说得理直气壮,仿佛给了他天大的恩惠。其实心里盘算的是,有个名字方便使唤,而且“苏十三”这名字透着股憨厚劲儿,能稍微冲淡点他身上那股让人不安的清贵气。
男子,如今的苏十三,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掠过苏晏晏带着刻意精明表情的脸,掠过她因连日劳累眼下淡淡的青影,又落回她清澈而带着一丝忐忑的眼睛上。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哑却清晰:
“好。”
就这样,汴京城角落的“晏家食肆”里,多了一个名叫苏十三的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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